领主还在顶层等着她。
亡灵骑士余光瞥见她上楼,旋即又把视线重新移回战场。
对于他来说,那个看起来娇弱不堪的小女孩是如同蚂蚁一样能被轻易捏死的家伙,以领主的实力,解决她不在话下。
一切都会好的,他想。
等他除掉眼前的黑发少年,霍华德家族的荣耀必将继续传承,带着血与火的尊严。
城墙上寒风席卷,迫使林妧眯起眼睛。
身材魁梧高大的中年男子无声站立于走道中央,双手向下,将竖直立起的大剑紧紧抵在地面之上。
璀璨夺目的红宝石戒指被一丝不苟戴在他的右手中指上,平添几分沉稳庄严的王者气质。
她与对方无神浑浊的绿眼睛对视一秒,很有礼貌地笑了声:“嗨,你好。”
显然领主并没有打招呼的闲心,汹涌血丝在见到外人的瞬间疯狂上涌,不过多时便占据整对瞳孔。
金黄乱发迎风扬起,雄浑男音与狂风一同响彻耳边:“杀!”
果然没有留下自己的意志。
眼看大剑被男人毫不费力地举起,林妧迅速后仰躲过第一道攻击,凌冽剑风堪堪与鼻尖擦身而过,紧接着便是下一道挥砍。
若是换作常人,早就精疲力竭无法动弹,但他的进攻却几乎没有停歇,甚至越来越娴熟凶狠,剑锋掠过空气时,发出野兽咆哮般的剧烈响声。
猛烈攻势犹如骤雨疾风,林妧手里只有一把匕首,在武器上便落了下风,但她的神情却不见丝毫慌乱,耐心地一次次闪避,寻找进攻之间的空隙。
对付这种体型悬殊的庞然大物,她从小就游刃有余。
眼见男人从头顶下劈过来,林妧侧身躲过这次力拔千钧的猛击,在刀尖与地面沉沉相撞时抓住空档一个闪身,径直绕到领主身后。
她的声音近在咫尺,笑得清甜无害,杀意像潜伏的毒蛇:“你输了,领主大人。”
还不等转身,刀尖便行云流水地掠过领主脖颈。她刺得很深,迅速蔓延的疼痛迫使男人怒吼出声,手中的大剑应声落下。
然而与预想中截然不同,受到致命伤的领主并没有像其他恶灵那样顷刻消散,一缕黑雾自他头顶盘旋而出,融化在弥漫的雾气里。
林妧意识到不对劲,警惕地后退一步。
“别害怕,小姑娘。”熟悉的男声陡然响起,与之前不同的是,领主此时的声线清明柔和许多,甚至还带了点安慰似的笑意,“我不会伤害你。”
他转身与林妧四目相对,魁梧的身形从足部开始缓慢消散,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全部消失。
她深吸一口气:“这是……怎么回事?”
“夏佐的家族生生世世侍奉于霍华德堡,那孩子是我最为亲密的骑士与伙伴,因为心存执念,不愿意接受岁月更迭的事实,试图将我复生。”男人缓声开口,“但他作恶太多,暴戾逐日在心中累积,力量早已不再纯粹。因此即使我的残魂得以复苏,意识也大都被恶念遮盖,变成只知杀戮的凶灵。”
林妧微微蹙眉:“那现在……”
“他附加在我身上的力量被你斩断,如今站在这里的,是我本身的意志。感谢你赐予我解脱。”他笑了笑,声线粗砺却出乎意料地温柔,“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小姑娘。”
林妧收回匕首,安静与他对视。
“这片败落的土地已经束缚他太久太久,是时候放手了。”
狰狞血丝自领主眼底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散发着绿宝石光彩的淡淡笑意。他的目光慈爱且庄重,把林妧打量一番后双手上抬至前胸,在小姑娘微诧的视线里缓缓取下红宝石戒指。
“来吧,小女孩。虽然旧日辉煌已逝,它无法为你带来任何名利与财富,”他笑着递过戒指,声音随着逐渐消散的身体越来越低,“我把这枚象征家主身份的戒指赠予你,只要接过它,你就是霍华德堡的新主人。恳请你带领那孩子重新寻回光明坦荡的内心——这是霍华德家族最后的愿望,也是我个人的小小私心。”
他因骑士的执念醒来,却未曾想到睁眼时已是千百年后。
曾与他举杯相庆的人们尽数化作尘埃,不知长眠何处;家族荣耀被遗忘在时间的幕布之后,昔日的壮志凌云宛如春秋大梦。觥筹交错、笙歌曼舞尽成过眼云烟,唯有那份忠诚延续了千百年之久,并将在余生继续追随。
可领主却没办法告诉那个孩子,他的执念已近乎偏执这场追随的终点必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告诉夏佐,小姑娘。”雄狮般的男人缓缓闭上眼睛,在彻底消散前对她说,“比起‘忠诚’,心存善意才是最好的美德。如果以忠诚为名号滥杀无辜,这份所谓的忠心便也成了不可饶恕的暴行,我们理应为枉死的平民们谢罪,他和我都是。”
细风吹过城墙,撩起一缕寥寥青烟,以及领主最后一句喟叹:“还有……无论如何,很高兴曾与他并肩作战过。”
男人的身形于此刻消散在风与雾气里,只有林妧手中的红宝石戒指璀璨如昔。
好像做了一场时空交叠的梦。
林妧下意识从城墙向远处俯视,放眼望去时,见到山脚错落有致的红顶房屋、绵延悠长的盘山公路与高耸入云的群山。
想必与记忆中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吧,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站在这里呢。
她暗自握紧手里的戒指,转身下楼。
与林妧相比,迟玉的境况就要不妙许多。
亡灵骑士对他来说并不算多么强劲的对手,但不料体内蛰伏的病症在战斗时突然发作,瞬间侵袭全身的剧痛让他迫不得已放慢动作。
金发青年显然注意到这番变故,手中长剑利落地横劈而过:“你的身体出了问题,即使我赢了,也不会感到荣幸。”
“别开玩笑了。”
他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用匕首在手背猛地一划。口腔里弥漫的血腥味与撕裂的疼痛有效地让他保持清醒,少年如鬼魅般融入周身黑雾,凌厉的攻势比之前更为狠辣:“我即使废了一半,也能照样杀了你。”
狂雷般猛烈迅捷的刀法让骑士无暇应接,引以为傲的剑法在毫无规律可言的攻势下显得格外无所适从,就在这一个愣神之间——
浸血的长刀无声逼近胸口,在咫尺之距时顿顿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