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顾焱要的只是一个温顺的妻子和一个荣耀的继承人,到如今,他抱着珍珠,妻子在他的地窖里,正被黑暗和幽静改变,所有的一切还算勉强随了他的愿。他的脸色却并不好看,连珍珠也知觉他的贪婪和怒气,挣开他的怀抱,抬起那双永远红肿的眼睛,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顾焱捋好自己的军装,冷声:“你叔叔什么时候活过来,她就什么时候出来。”
“我讨厌你……”
珍珠怒视着他,双手握成拳头,转头撒脚便跑,在走廊撞上了顾家家主顾息烽。顾息烽毫不怜惜摁住他的肩膀,怒目:“怎么和你父亲说话的?”
珍珠牙齿相磨,吱吱作响,转头咬他一口,挣脱束缚飞奔而去。
顾息烽没有生气,甩甩手,“他这样子倒是一点也不像个王子了。是对的,以前被养得像个没用的omega,现在总算有点alpha的血性……顾凛的孩子没了,顾家还指望他。”
顾焱上前低声喊一句叔叔,不接话。
“怎么,不赞同我的话?”
“没有。珍珠是顾家的。”
“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把他留下。”
顾焱表情黯淡一瞬:“昨天指令下来了,今晚就走,到了前线,我绝不会让顾家蒙羞。”
顾息烽稍稍沉默,生疏地拍了一拍侄儿的肩,“顾家从你父亲开始,蒙的羞就不少,你虽然是老大,但也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们兄弟三个,还能好好站在这儿和我说话的,也就是你了……”他眉头紧蹙,愁绪绵延:“顾珝那小子的尸体葬在海边,是你的主意?”
顾焱瞬间感到呼吸艰难,“是。他到死都没出息,还对她耿耿于怀,他葬远一些,我看不见,少动怒。”
“他是没出息,找女人跟你们父亲一个样子,性格又太极端,不像你,情爱上还算稳重。”
“是……”
顾息烽回身看这空荡荡的院子问道:“顾凛还不见人?”
“手治好以后,半步房门都没踏出过。”
“都两个月了还是这样,只怕要废了。呵呵……我好端端三个侄儿,被一个omega耍得团团转,死的死,伤的伤,你和那个人还不让我一枪打死她。”
“让她活着才是折磨,顾珝生前不舍得报复,我作为他的大哥,不能不替他报仇。”
“替他?”顾息烽摇头,“你和他不一样吗,自己心里也憋着气,就别说是替他了。”
顾焱微侧过脸,沉默。
“行了,前段时间帝国的人把首都闹得天翻地覆,我才是真的替你擦屁股,现在帝国正式宣战了,你去了不搞出个名堂不要回来。”
“是,叔叔。”
临行前得了一番嘱咐,顾焱顿感肩膀又沉了不少,走之前,他去看了顾凛,赠他一把枪,顾凛像个冰凉的尸体坐在椅子上,摇头不接,声音低而冷:“真用得上这把枪的时候,我也活不成了,不必负隅顽抗。”
他瞥过他受过伤的手臂,被袖子蒙住,顾凛却像被他的视线灼烫到,猛地把手臂背到身后去,死死掐着掌心。
“你连死都不怕,还纠结一个没养几天的婴儿干什么?再说,珍珠是顾家的孩子,你也有份。”
“我不纠结,还有谁会纠结,厉轻吗?大哥不是没看到她那时候的反应,除了纪丞,她把谁放在眼里?我不去纠结,就没有人会纠结,没有人在意他。”
顾焱的脸色逐渐冷淡:“我在说你,你提她干什么。”
“大哥要是真这么讨厌听到她的名字,早就一枪杀了她了。”
“她毕竟是珍珠的母亲。”
“这是她活着的理由吗?”
“不然呢。顾珝在她面前自尽,我怎么会纵容她。”
顾凛不信,仰着头恍惚笑了两声:“大哥果然从来没有私心,都是按照规矩行事……”
“你希望我杀了她?”
“如果是为了顾珝的事,那是,我希望你杀了她。”
“还有别的事?”
“怎么没有?”顾凛缓慢地把那只手臂伸出去,手掌颤颤巍巍,顾焱把枪给他,谨慎地盯着他的动作,“怎么,你想学顾珝?”
“不。”顾凛摸到了枪,“还有不到十天,她就再也不能忍受没有我的信息素,她会死,不如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顾焱骤然握紧了枪托,后撤半步,用敌对的目光瞪着他。
“你疯了……”
顾凛望着空落落的手掌,勾了勾唇,嘲讽道:“大哥为什么不杀她,还用我说出来吗?”
顾焱面色极沉:“我说了,她是珍珠的母亲,珍珠还小。”
“那大哥一走,她也会死,不由大哥决定。”
他低声:“我找了人去复制你的信息素……”
顾凛身形一僵,“成功了?”
“还没有。”顾焱抬起眼皮:“联邦最好的医生萎靡不振,怎么会成功?”
“你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了。”
顾焱心头憋着一团火,他忍无可忍:“说这么多,顾凛,你到底想听什么?想听我承认我和顾珝一样?还是你想确认你这么久烂在这里不是孤立无援,因为你想说,我们都一样?”
“我实话告诉你,和你想法一样的人没有好下场,我和你们不一样,永远不会一样。我留她不是因为爱她,我只是需要她存在。”
“你的孩子死了,你伤心这么久,但是到今天还不敢承认你不能释怀。那你也别拉我下水,我比你们谁都要清醒,为了一个omega,不值得这样要死要活。”
两人默默许久,顾凛侧过脸看他,道:“大哥心口如一。”
“厉轻的病会靠那些造出来的信息素拖着,无论十几天后她是死还是活,我都尽力了。至于你恨她,想惩罚她去死,还是你准备继续像以前那样爱她,我都管不着。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接受,但是这十几天你不准去杀她,她是我孩子的母亲,也是我的妻子,我有责任保她。”
“好……”顾凛点了头,眼眸发灰。
下午顾焱的车早早就备好了,他把珍珠找来强行搂了搂,便要出发,坐进车里仰头舒气,司机还没起步,他忽然叫了停,下车大步往回走,走到院子里,瞥见顾凛倚在柱边冷冷看着他回来,他没有理会他,一直走到地窖的门前。管家着急地拿来钥匙要开门,顾凛从他身后慢步靠近,他迟疑了,望着门板,深吸一口气,“不必了……”
他转身几步走过去揪住顾凛的衣领,眉眼间失了稳重:“顾凛……”
顾凛垂眸,知道他要说什么,更知道他不会说出口,他故意等他,故意维持这样的僵局。
“你……”
“大哥还想说什么……?”
顾焱额角红筋鼓起,他攥着他的领子,久久,他用惯常的属于大哥的口吻命令道:“她最好不死,你明白吧。”
顾凛如枯木望见另一株同病相怜的枯木,自嘲,他嘲,欣喜,悲哀,最终只能和他一起向天妥协。
“我明白。”
不久以后,前线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整个联邦陷入恐慌,只有顾家一片静谧平和。顾凛没有进地窖去,每天电子屏幕上奄奄一息的人鱼图景,不知道恨何时才能消失。他在恨着厉轻的过程中,渐渐体会到厉轻对他的怨恨,几乎是平等的,不可调解的怨恨。
不可调解的怨恨要如何处理,只能通过遗忘,或者,宣称遗忘,遗忘使一切继续保持美丽。
第十天的时候,人鱼吸食着人造的信息素,已经完全没了气力,摆尾的幅度极小,她早就认了命,等了这么久,准备就死。
顾凛命人打开地窖,他拿着枪,牵着珍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