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妤第一眼瞧见阿慈的时候,觉得格格就该是她这样子的。
一口米饭,阿慈恨不得嚼个三四十下,才肯吞咽。她喝汤也是一小口一小口,锦妤不禁笑了。
她是留样过的新派女子,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笑起来没有半分所谓的“规矩”。
在这个时代里,锦妤是走在最前端的那一群人之一。
她们喝下午茶,看电影,在自己家里举办艺术沙龙,批判传统艺术,为了探索中国的当代艺术之路,时常吵个半天。
阿慈听着她们吵架,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她扶着自己胸口,心道,女子怎么可以这样没有规矩地吵架呢?
锦妤在家中,常穿着一身香槟色雪纺吊带裙,细细的肩带由她羊脂白的肩头垂落,好像再往下一毫米,那件裙子就要从她白花花的胸脯上滑落了。
锦妤抽烟,阿慈不喜欢那味道,每次她一在自己面前点烟,阿慈就跑远。
旧派旗袍下藏着一双巴掌大的细脚,跑起来也是慢吞吞。
阿慈和落败了的北平城一样,被历史隔离在新时代的高墙外。
将阿慈和锦妤两个完全不同的女人连接在一起的,是她们共同的男人——汉疏。
或者说,是他们未来共同的男人。
阿慈还没真正地嫁给汉疏,因此,汉疏算不得是她的男人。
锦妤是汉疏的姨太太——就是旧社会里的姨太太。汉疏不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尽管他开船厂,是百货商场的股东,戴着一副精致的银边眼镜,梳着摩登的发型,抽雪茄,喝白葡萄酒,和洋人谈笑风生,可他骨子里,还是个旧社会的男人。
锦妤的哥哥和汉疏是同学,家道中落后,汉疏帮了他们家不少忙,还供锦妤在国外读完了大学。
筹码就是锦妤。
锦妤五年前许给汉疏,也有过一段恩爱时日,但男人的心,比天边的云还要变化莫测。
锦妤不信这世上有好男人,汉疏已经是坏男人里面,很得体的一位。
尽管他和锦妤已经不再相爱,也未曾亏待过锦妤一家,这些年,除了阿慈,他没有带回来任何一个女人。
阿慈生在北平,长在上海,虽然旧的封建王朝已经成了历史消散的烟云,贵族仍是贵族。
阿慈像是为汉疏量身定做的妻,她有着贵族的出身,端庄的外表,和温柔懂事的脾气。
汉疏就是喜欢那样乖巧的女孩子,一如过去的锦妤。
阿慈年纪还小,尚未正式嫁给汉疏。说起她,也是怪可怜的----汉疏仅用几斤鸦片从阿慈爹手中买下了她。
锦妤得知汉疏买下阿慈时,并没有吃味儿,反而是有些难过。
“若大清还在,她可是格格,怎么会让你用几斤鸦片买下来?”
汉疏点燃一根雪茄,抽了口,“不卖给我,就得卖给日本人。”
锦妤微微一笑,她越过汉疏赤裸的胸膛,从他手中夺过雪茄,自己也抽了一口。
锦妤和汉疏尽管没了感情,性生活还得继续,锦妤她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新派,可以同时接受很多段男女关系。
尽管她向往着那一种性爱自由,但她成长和生活在东方文化的语境之下,许多事由不得做主。
说直白些,就是她不要脸,她的家人还要脸呢。
她有且只有汉疏一个男人,汉疏拥有她的全部,可她也同这东方语境下的每个女人一样,无法拥有她丈夫的全部。
锦妤是幸运的,幸运在,她不爱汉疏,她也明白,自己不必爱汉疏。
汉疏是个精力旺盛的盛年男子,他有生理方面的需求,偶尔出去逢场作戏,不论是歌女舞姬,还是画报里柳眉红嘴的电影女郎,他都认识些。他是个风流的性子,为此,父母没少挨父母训斥。他听着、笑着,就过了。
他之前年代里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他只是风流,却不把女人都带回家里。欢场做戏后,他从不以婚姻的形势将彼此捆绑。
除了锦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