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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小碧玺的后颈,再次被初九不留情面地提起来了。

“嗷。”小碧玺呲牙。尝试过吐舌头和眨眼睛,这一次,爹爹都没有心软,怎么也不松开。

初九睡眼迷离,心忖,把这小金狮留在卧房当真是大错特错。他本该扔给未回的。

“嗷,嗷嗷……”小碧玺发出可怜的声音。

長君迈入卧房,便看见小金狮被初九提在空中。小金狮楚楚可怜,初九无动于衷。

“怎么了?碧玺招惹你了?”長君随手将外套脱下来,只着暗碧伏羲纹中衣。他随手接过小碧玺,摸着被初九揪过的后颈。

初九将身子埋进衾被,使唤道:“你,把它给未回,不许放进来。这小东西把我弄醒两回了。”

小碧玺无辜地叫唤了几声,随后亲昵地蹭了蹭長君。

長君含笑颔首,当真旋身而去,把小狮子递给未回。遂折回来,却看见初九又昏沉沉睡下了,眼眸半阖,朱唇微抿。

兴许是因为坤泽修不得内功的缘故,初九颇容易乏累。而乾元与中庸自小修习内功,身子便好上许多。

長君坐在一侧,望着初九的睡颜,蓦然间想起从前二人尚小时,在龟族学堂中,每至骑射课业,所有学生都得去拭技堂,除了初九,他等在房中便是。拭技堂里,夫子们对他和映雪二人的期望格外高些,只因他二人是乾元之身。

日常的一饮一食,一起一坐,旁人都格外照顾初九。更逞论是身为初九夫君的他和身为初九族姐的映雪。然而初九并不觉得理所应当,他曾私下说过:“你们都在保护我、怜爱我,是因为你们心里都歧视我。因为我是个坤泽。”

如此想来,初九更有几分值得心疼。

長君在心中叹气,伸手为初九紧了紧湖青缂丝衾被。

一个月后,映雪在陵海得了闲暇,便腾云至仉山陪伴初九。

翠烬与青缗跟在映雪身后,几人行至南帷殿。映雪拢住深碧色的流云广袖,微回首,低声问道:“给二公子的如意糕,你拿得小心些,莫磕碰了。”

青缗低眉应道:“是。少主放心,如意糕还完完整整地端在奴婢手里呢。”

映雪知晓,初九喜欢吃西瓜,她便唤人将薄荷霜酿的瓜瓤盛进如意糕中,想来初九会喜欢。

其实从小,映雪便在初九身上留了许多心。如今与他在宴上有龃龉,是她对不住他,更是愧怍。

映雪带人踏入南帷殿,便有守门的小厮倾身作揖。彼时未回正守在一棵杏树下,见映雪,忙道:“奴才见过少主。少主如何得空儿来了?”

她微微侧目,颊边一缕碎发迎风吹起,红唇启开:“初九呢?在睡?”

未回赔笑道:“哪能啊,少主,您往这儿来。”随后引路而去。翠烬为映雪提着长裙摆,青缗端着如意糕,跟在身后。

亭廊中却不知有初九一人,他身侧还守着一个明黄锦裙的狮族女子,映雪抬眼而望,看出那女子的原形乃是一只白狮。

蔻香脑后一左一右绾着一对儿垂云髻,饰以黄蕊与青碧玺,显得面容饱满又白腻。细细看去,她怀中还抱着什么,随后探出一团儿金灿灿的毛团儿。

映雪心中一动,她早就听闻初九诞下一个中庸狻狮,名唤碧玺。可惜之前一直未有机会见到。

“族姐。”见到映雪,初九颇欢喜地抬眸,“你怎么来了?快坐。”

在龟族听学时,蔻香与映雪有过几面之缘,她向来觉得这个乾元冷若冰霜又韵致天成,仿佛天生拒绝人亲近一般。

蔻香蓦然想到,映雪背叛过自己的嫂嫂,正是因为她,自己的兄嫂方分隔两地,因缘都险些断了。不由有几分不自在。不过转念一想,事已过去,何必再拿出来徒增烦恼,且与自己又不相干。如此想来,蔻香含笑直起身子,行了个平礼:“蔻香见过映雪姑娘。”

映雪亦循着礼数,行了平礼,嗓音如寒霜凝露:“蔻香姑娘好。”

未承想除了二公子,还有旁的客在。终究是青缗伶俐,先将如意糕分了给蔻香,再分给初九。

初九身子孱弱,哪怕是在这初秋时节,肩上还披着丝氅。

映雪问道:“这便是碧玺?”

初九尝了口如意糕,发觉里头是熟悉的瓜瓤馅儿,心中登时一软。他轻声道:“这是族姐第一回见碧玺罢?族姐抱一抱它。”

蔻香将小碧玺递给映雪,笑道:“请。”

小碧玺亦可感受到,映雪是乾元,身上自有一阵不容拒绝的压迫感。它不似在旁人怀中那般肆无忌惮,反而有些拘谨,抬起玄红色的眼眸,防备地端详着映雪。

映雪摘下冰琉璃银护甲,方小心地摸上碧玺的皮毛。

须臾后,她低声道:“这毛色与初九相似。”

小碧玺试探地伸出粉舌,舔了舔映雪的指尖,又将舌头收回去。

蔻香笑意盈盈:“呀,不过眼眸和耳朵像我族兄。”

随后,小碧玺跳下映雪的膝头,蔻香想去抱它,可它仿佛是不愿见人了,撒开短腿逃到一颗杏树下,不见了踪影。杏树枝叶轻摇,花瓣簌簌落了满地。

初九看着映雪,见她眉目间的悒郁少了些,眼眸澄澈,因笑道:“姐姐忙完了?记得来看我了?还是只记挂着我的小碧玺?”

蔻香饮了口琥珀似的桂花酒,笑谑道:“嫂嫂整日说我们腻在一起,独你离家远。今儿你的族姐也来了,咱们算是齐全了。”

映雪轻声道:“记挂你。也记挂碧玺。”

初九与蔻香道:“桂花酒,分我些。”

蔻香把玩着酒盏上的银丝流苏,笑道:“这可不成。嫂嫂你不能喝酒。”

听闻初九不能饮酒,映雪便留了心,唯恐他是不是罹患自己不知晓的病症。惑道:“劳烦蔻香姑娘,我族弟是身子不好?”

蔻香又为自己倒了一盏桂花酒,自斟自饮:“你宽心,非是你族弟身子不好,你也知晓,他是坤泽,饮酒多了总不好。喝酒,倘若让我族兄知晓了,又该说我浑闹了。”言罢,蔻香亲自斟了一盏酒,唤侍立在身后的苜蓿送过去。

映雪颔首道:“多谢。”

那厢長君听罢朝会,本想走回南帷殿,与初九温存一晌。怎料有个狮后殿中的侍姬前来透传,说是狮后传召。

对着自己的亲娘,長君向来是万般随意的。他把玩着斩霜剑的剑穗,蹙眉道:“我不去。”

侍姬行礼道:“还请少主走这一趟。”

長君在心中推断着,倘若此番逃回南帷殿,这侍姬回禀母后,自己不愿赴约,下回见面少不得被母后剥一层皮。便只得不情不愿地跟随那侍姬过去。

狮后的寝宫唤作月仲宫,亭廊下载满金桂,望之让人想起月内广寒。長君恍惚忆及,自己小时候,便是碧玺这个年岁,尚未化作人形,便长养在这一丛丛的桂花下。

未入月仲宫前,長君还是人形,待他踏入其中,已化作兽态。锋刃和曲觞守在殿外,長君闲庭信步地在桂树下踱来踱去。

狮后察觉到他的气息,便令侍姬卷帘,以视院落。忽见長君变作狻狮,倚在桂花树下,神情颇悠然。

狮后心下莞尔,搁下青铜柄团镜,行至長君身边,伸手亲昵地摸上他的额毛。

蓦然间長君一双前爪扑到狮后肩头,他化作狻狮时,立起来比人都高:“不知母后所为何事?”

狮后勉强将热情的红狻狮搁下来,自己寻处石凳坐下,远处的侍姬走过来殷勤奉茶。她也无心啜饮,只望着長君道:“你说为什么事?我查御医的脉案,怎么查到你令人日日为初九送避子汤药?”

長君心忖,我当是为什么,原是为这个。他大大方方承认了:“有了一个碧玺,儿臣已经有血脉了。还求什么。”

狮后腕间的一对儿鸽血玉玛瑙镯子相撞,发出泠泠响声。她揉了揉長君的毛耳朵,声音里又是无奈又是愠怒:“莫浑说!你是一族少主,定要将开枝散叶放在心上才是!”

“开枝散叶?”長君只做疑惑,还时不时遵循本能地舔一舔自己的前爪,“我是只狻狮,又不是棵树,开什么枝散什么叶?”

“……”狮后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拿起石桌上摆着盛荔枝的碧青水晶盘,戏谑地往長君身上一扔,谁料長君张口咬住了。

狮后思忖片刻,又道:“听曲觞说,你近来修炼倒用心得很。常常一日练功五六个时辰。”

長君抬首,将那咬住的水晶盘又送回桌上:“那是自然。我最用心了。”

狮后拢一拢自己如云的鬓髻,道:“你早该如此了。从前在龟族听学,我听他们说,你与龙族少主的本事差不多,比试也拭了个一来一往,不分伯仲。我良心说,你比人家龙族少主用的心少多了。龙族少主一心都在练功上,你呢?你整日就想着哄初九欢喜。”

長君将自己的毛耳朵蹭在狮后膝头,低声道:“哄初九欢喜,怎么便不是正事了?母后,你看,如今我与初九连子嗣都有了,龙族少主还是孑然一身。”

这一席话听在狮后耳中,无端觉得長君强词夺理,怎么说都是他的理多。便让侍姬将長君撵出去,自己饮茶而眠。

長君被她撵出去,自是求之不得。旋身儿便带着锋刃和曲觞回南帷殿。一壁走,一壁惦记着,这个时辰,初九该是醒了,必得寻他白日宣淫一回,煞煞火气。

怎料回到南帷殿,不只有初九,还有两位客在。一位是惯会打秋风的族妹蔻香,另一位,便是他曾经一剑斩杀的映雪。

映雪见長君来,直起身子,行起平礼:“少主安好。”

長君心中也是复杂,心道,幸得你用那回阳丹还阳了,否则我还怎么将初九留在身边。他毕竟是经过礼数熏陶的世家子弟,亦是回了礼道:“族姐今日怎生来了?锋刃,备好酒。”

他二人见面,在场的初九和蔻香心里都紧了紧,唯恐他们轻则不相理睬,重则刀剑相向。不料他们竟将往日龃龉一笔勾销,见面问安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長君面上虽平和,心里却不甚自在。只觉得若非你是初九的族姐,我何必赏你这几分薄面。

蔻香见锋刃搬来了一坛秘酿的酒,忙笑道:“映雪姐姐,哎,你是我嫂嫂的姐姐,我便也钩一个沾亲带故的便宜,唤你一声姐姐了。你可知晓,我族兄他惯会酿酒的,比那酒官酿的都有滋味。”

因映雪与蔻香都是非一般的贵客,锋刃便不假手其他小厮侍奉,亲自为二位斟酒。

長君也不顾礼数,直接坐在初九的软榻上,握着他手腕,低声问道:“你今日可还好?碧玺闹你不曾?睡了几个时辰?”

若是家戚不在,初九定要回他一句,你不闹腾我,我便算是烧了香了。奈何有客在侧,不好说道这些房中私语。初九挣脱他的手,望了他一眼,示意动作安稳些。

長君何曾想管这些,他只惦念着蔻香和映雪何时告辞,好与初九白日宣淫。倘若只是蔻香在,長君直接闭门撵人便是,难办的是这个映雪。

席上,最能妙语连珠的还是蔻香。她饮了几口美酒,眼角便染上几痕薄红,眸中则是笑盈盈水光潋滟:“却说,不知嫂嫂在陵海时,有什么趣事儿不曾?映雪姐姐,你不知道,我族兄为了讨嫂嫂欢喜,将我小时候的趣事儿说了个遍。”

長君斜乜蔻香,谑道:“你好不害臊!谁说你的事儿了?”

初九心中无奈,只叹道:“十回有八回,你都得听你跟你族妹拌嘴。”

多年不曾身入这等热闹言谈里,听他们旁若无人地戏谑起来,映雪忽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滋味。

映雪望着杏树上檀红的花枝,指尖轻轻摩挲着六角玲珑酒盏,低低道:“许多年前,初九打碎了叔父的玺印,他唯恐叔父责罚,便逃到我的安意殿里,睡也睡在我榻上,就是不肯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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