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顶跟着那小内侍一离开御花园,便站定了脚问:“你是谁派来的?”他在宫里走得熟,自然知道像这样托词请他去更衣的,里面肯定有缘故,只不过借他顺水推舟离开了御花园,宫里处处都有陷阱,自然不会傻傻地真跟着他去更衣。
那小太监指了指花园西头一所偏僻的小屋子,那里素日是用来堆放花盆花架等一些种花工具用的,与御花园隔着墙。赔笑说道:“七少爷请进去,里面自有人等着您。”
说完不等杨顶开口,转身便走了。
杨顶心里诧异,一时倒想不出宫里还有谁会特地这样把自己叫过来。不过他自然并不害怕,只顿了一顿,便走了过去,推开了门。
门内乱糟糟堆着些粗陶花盆,倚墙靠着锄头、剪刀、铲子之类的器具,可中间空地上,却盈盈站着一位美人儿,穿着绿罗折枝杏花纹的对襟袄,白绫裙上镶着一圈圈的湖色水纹,站在地上,明明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因为她的美丽,倒令得蓬荜生辉。
“宁翠翠?”杨顶微微一愣。因着他刚打开了门,门外一阵清风随之进来,吹得宁翠翠的湖色裙摆微微荡漾,像是千顷碧波发出了粼粼水色,她便像一枝出水的白莲一般,清丽绝艳,令人目眩。
巧双却不知道杨顶正为自己惊艳,只想着时间有限,不能让人发现了,于是伸手扯住杨顶的手臂,将他拉了进来,朝外看了看,又赶紧关上门。
杨顶居高临下盯着她看,她戴了一副翡翠滴珠的耳坠,悠悠地在耳侧荡来荡去,打着玉瓷一般的脸颊,眼睛亮晶晶的,微微有些急促,仿佛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问他:“七郎……我……我听说你在御花园……相亲……”
“那又如何?”
杨顶的眼神高深莫测,让巧双有些心里没底,顿了顿,不敢看他的眼睛,咬了咬牙,才终于期期艾艾说:“那次在温泉……你……你都抱过我了……”虽然含羞带怯,一个姑娘家说这些到底脸皮太厚,可自己从小到大在他面前脸皮也厚够了,不差这一次,于是声音也稍微大了些:“你娶我罢!”
半晌没听到杨顶的回应,巧双抬头去搜索他的眼睛,却见杨顶皱着眉,眼里也有一丝挣扎,嘴里却说:“事急从权,那次的事情,别人并不知道。”
“你……”巧双急了。难道自己那日投怀送抱的牺牲就这么算了?“杨顶!你就这么不愿意娶我吗?我哪儿不好了?”
想想自己仙子转世,委委屈屈做了凡人,这般费尽心机只不过是让他娶自己而已,自己长得又美,家世又好,换了一般的男子,只怕梦里都要笑醒,他怎么就这么……不受教呢!
若不是顾忌到他并没有前世的记忆,巧双真想大声告诉他:赶紧娶了我,好去下一世轮回,娶完了我好回天上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一定离得你远远的,免得又莫名其妙遭了秧!
杨顶见巧双的小脸都涨红了,眼睛更因为生气而亮得惊人,眼里的水气波光潋滟,眼看便要滴落下来,如鲜花盛开,越发美得不可方物。
下一刻,果然从眼中滚出一串泪来,又快又急。杨顶练武的人,自然身手敏捷,下意识便伸掌一接,那一串泪珠便发出极其细微的“啪”的一声,碎在了他的掌心。
巧双一时愣住,倒忘记了自己还应该接着哭。
杨顶叹了一声,终于有些别扭的说道:“潘家和杨家从来就不对付,你父亲和姐姐不会许你嫁到杨家的。”
而自己——母亲给自己姐夫做了继室,嫁到杨家时,前面几个外甥早已经成人,对于小姨变成继母心里多有排斥,母亲一直希望自己能替她争一口气,若是自己非要娶宁翠翠,父亲和姑母定然要对自己十分失望,母亲夹在中间,不免更难做人。
更何况,两家长辈都不同意,这婚事又怎么可能成?若是自己对她也如她对自己一般的热情,岂不是给了她希望最后却又害了她?还不如让她以为自己从来无意,等死了心,各自定亲成家,自然也就风过无痕了。
虽然自己一直想得清楚,可这会儿真跟她当面说起来,却觉得要硬下心来实在太难。
巧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杨顶眼中,那一掠而过的一丝痛楚神色。
他并不是对自己无情!她忽然开了窍。
“我知道很难。”巧双激动地紧紧攥住了七郎的袖子都不自觉,她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杨顶,他是喜欢自己的!“你放心,我爹爹和姐姐素来疼爱我,我自然有法子让他们答应,只要你……只要你能说服杨太尉和杨夫人……”
杨顶很是怀疑她的法子,以潘太师的老谋深算,既然这么疼爱女儿,怎么可能把女儿嫁到杨家,生生给杨家捏着命脉?难道以后潘太师要改弦易辙,开始支持太子不成?难道潘贵妃从此要依附皇后,甘心退居人后?
巧双知道他不相信,不过这会儿自然不肯让他退缩,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我就告诉他们……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一瞬间她脸红如血,烧得脖子都热了。“他们要是不答应,我就绝食……或者咱们私奔吧?”她眼神一亮,“对啊,他们要是都不答应,咱们可以远远逃走,找个没人的地方,成了亲,再回来,他们就没办法了……”
她这都是什么法子?杨顶手心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她是打算一辈子不要名声了?还是打算一辈子不回京城?就算两个人拍拍手走了,杨家和潘家难道要从此沦为京城的笑柄?她就不知道聘则为妻奔则妾?一个大姑娘,居然好意思主动要跟男人私奔!
“你想都不要想。”杨顶的目光瞬间冻成冰雪,瞪了她一眼,忿忿说。
巧双被他怒目一瞪,顿时熄了火,缩了缩脖子,不自在地放开了他的衣袖,又不甘心地说:“那你有什么好法子?”
杨顶沉默了一阵,看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充满了期待,终于不自在地微微咳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辽国今年大雪,开春以来冷得出奇,牧草短缺,牛羊冻饿死无数,免不得又来我国内打草谷,西北边境已经发生了几次冲突,打几场仗势不能免,我打算去西北从军,你若愿意等我两年……”他深深地看了宁翠翠一眼,“等我有了军功,我便直接向圣上请求赐婚……”
宁翠翠眼睛一亮,瞬间有点不敢相信。
他他他,终于说要娶她了!
天啊!他,他,他真的要娶我!那不就是离完成任务不远了,我也可以尽快回到飞琼宫过我的自在逍遥的日子了,管他什么太微星君,管他什么杨顶,我只想早日完成任务,过我的自在日子。
到底是多久?杨顶已经记不得了,但是依稀能记得初见巧双的情景……
那时候的她是九岁?还是十岁了?
外面正下着大雪,纷纷扬扬,银装素裹,他从玻璃明窗里远远望见她,穿着一袭大红色的羽缎斗篷,雪白的狐狸毛绒绒的围着你的小脸,眉目如画,美得像从画上直接走下来的人儿。
等进了宫,脱了斗篷,露出头上梳的惊鹄髻,一只小小的花钿上垂下两粒小小的银铃,一笑一动,就铃铃铃地响。
等宁翠翠在椅子上坐下了,他忍不住又偷眼望过去,却恰好见她人小椅子高,一双小脚从长裙下露出来,正努力掂着地面,脚上一双玫红缎子的绣鞋,鞋子上不是寻常的花卉蝴蝶之类,而是一左一右绣着两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尖尖的嘴拱到鞋尖,头上缀着一团毛茸茸的狐狸毛球,说不出的精灵可爱。
就是素来和潘贵妃不对付的杨皇后,看了这般玉雪可爱的小美人儿,也忍不住夸赞。
杨顶偷看了她一眼,又是一眼,却忽然和巧双的眼神撞上了。
原来她也在偷看自己,而且比杨顶的眼神要激动热情得多,倒像是看到了久未见面的故交一般,让他心下疑惑。从那时候起,宁翠翠就常往自己身边凑,总围着自己打转,哪怕被众人议论纷纷也毫不介意……
“愿意,愿意,我愿意等你,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的。”心中虽感慨万千,但还是娇羞的答应道。
“那就好,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我要是去参军了,不能随时保护你,你可一定要万事小心。万事要忍耐,等我回来,一定替你讨回公道。”杨顶关心道。
他心中总是是担心宁翠翠毫无心机,单纯善良,会被人算计、欺负,不过转念想到精明强干的潘太师,再想到冰雪聪明的潘贵妃,心中安定了不少。
“哎呀!七郎,你就放心吧!我才不会让人欺负我,我很聪明的。”宁翠翠得意的说道。
看着她如此得意,表情可爱不比,就像被心爱的人夸奖一般,又不忍泼她冷水。想来她也算聪明伶俐,再有潘太师和潘贵妃护着,她也……不会出什么事吧?
“是,是,是,巧双最聪明了!更何况还有不了精明强干的潘太师和冰雪聪明的潘贵妃护着,谁还敢欺负你,你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杨顶将潘太师和潘贵妃夸赞一番,其内涵就是信不过巧双的聪明罢了。
“哼!我才不会欺负别人,再说了,我还没嫁给你呢?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
宁翠翠娇羞的跑出去,又不敢太快了,生怕杨顶跟不上,不时的回头望去。心里又高兴又担心。
她也真是太可爱了,自己自幼习武,怎么可能跟不上一个小姑娘。心里虽如此想着,脚步还是加快了不少,真怕宁翠翠会跑没见似的。还说别人,他自己也不也是这样。果然啊!恋爱中的人都是智商为零,不管男女都是!
看着宁翠翠如葱的手是那么洁白无瑕,仿佛是一件绝美的艺术品般的纯净。
杨顶轻轻牵起,宁翠翠感觉到手上的温度传来。她娇羞挣扎了几下,没想到他反而握的更紧了,便也就不挣扎了。嘴角微微上扬,连眼里的笑意都藏不住了。
夕阳的金色,洒满大地。
杨顶送宁翠翠回去,便直接出宫了。心中急着告诉家里参军的事,便也忘了和皇后姑母打招呼了。再说,他本来就不愿意来参加这无聊的相亲会,是母亲和姑母硬逼着他来的。
一回家,连衣服都顾不上换,便急急忙忙的找到了杨太尉,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父亲,我要参军,还请爹娘支持!”
杨太尉,刚刚下朝回来,就听夫人说,七郎去参加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了,心中甚感安慰,这儿子的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了,再加上京中流言四起,老夫也不想看见那潘老头的女儿进我家门。
纵然那宁翠翠美貌无双,可我儿子如此优秀,如花似玉女子多的是想嫁给我儿子的。突然听到七郎说要参军,刚喝下去的茶都喷了出来。
“什么?你要参军,怎么突然想要参军了,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不说清楚,我是不会支持你参军的。”杨太尉严肃认真的说到。
杨顶只顾着与宁翠翠的约定了,倒忘了能和精明强干的潘太师作对多年,还能屹立不倒的爹也是不好糊弄。今日我若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拿不出什么强有力的理由,只怕爹和母亲还是会让我成婚。心中虽然百转千回,但面上还是一点儿不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