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错了一步便被四娘拽了回来,“不能到她屋里去!”又朝芷秋吩咐,“秋丫头,你们先回去,我使人给你们报信就是。”
谁知芷秋也不应,挂着眼泪,“妈,叫我们去瞧瞧吧,大夫讲也不一定见一见就过人,头先咱们一处过节,姊妹们又都天天同她厮混,不也没染上吗?可见也不是十分准,让我去瞧瞧吧,我看着她长这样大,不瞧一下我不放心。”
四娘心知她懂事,便点头应下,仍拽着云禾不放,“你隔着窗户问一问便罢了,不要进屋里去。云禾不许去,老老实实在这里坐着!”
云禾不肯,只是哭,芷秋劝了两句,踅下游廊。满园秋色染青瓦,败垣芳草长,苍苔郁郁,残花凄凄,人随黄花去。踅上西楼,只见朝暮那间屋子门窗紧闭。
款裙游波,芷秋至门下,哆哆扣了两下门,“朝暮,是姐,开门叫我瞧瞧你怎么样。”
须臾静默,响起吭哧吭哧的咳嗽声,如一阵追魂煞摇了铃,“姐姐,我没什么,只是有些咳嗽,就跟伤风也差不多,你且去吧,过几日我好了,到你家中去瞧你。”
声音如游丝软系,将芷秋的心一下扯住,回想前日见她分明还好好的,哪知隔了一日,竟像隔了天涯。
芷秋想瞧瞧她,软着声立在门前哄,“我知道你是怕过了病给我不肯开门,别担心,姐吃了大夫开的防病药。你将门打开,叫我瞧了也好放心不是?”
稍刻,门窗缝里又传出朝暮弱羽凋零的生息,“姐,还是不要的好,你去吧,我若有造化好了,还去你家里打秋千,若没那个造化,你要保重,我梦里来瞧你。”
想她惯来机灵又懂事儿,眼前也不肯叫人多费心。芷秋更是泪染长襟,扒着门缝往里瞧,“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自幼肯叫我一声姐,却不叫姐姐看一看你?你听话,啊,将门开开,我不进去,就在门外瞧一瞧你的气色。”
岑寂里,朝暮走到门后头,站得略远。芷秋瞧见她鬓松髻亸,一张脸没点血色,若不是被贴身丫鬟搀扶着,恐怕立也难立,一张泛白的薄唇却在笑,“没什么的,过两日就好了,姐先回去吧,姐姐家中人口多,若是染上了病,倒不好。”
芷秋退了一步,也被她透过门缝瞧了个清楚,泪雨带笑地扯着自己穿的苏罗橘色掩襟长衫,“你瞧姐这件衣裳,可是你最喜欢的颜色不是?我裁了这一件,还余下料子在那里呢,只等你好了,给你也裁一件,你明年穿了盒子会上好去挣个花魁回来啊。那咱们堂子里可就出了四个花魁了,多给妈长脸呀,你也风光啊。”
朝暮亦笑,又带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来,稀稀拉拉地好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倒出来似的。再抬起头来时,唇上便粘带了一些血渍,她也不曾留心,只以泪光荧荧的眼望着芷秋,“姐,我不大想做花魁,我想跟你一样嫁人。”
门缝折进去一条阳光,将她的眼泪折返出期望,一如绝望。芷秋歪着脸笑,同样满面泪光,“好、好,等你好了,就叫你姐夫给你寻摸个良人,不要那些贩牛杀猪的,咱们也找个读书人,过个几年,也考个状元出来,你做状元夫人!”
门内空一缕余香在此,哪知来年海棠开不开,粉郎来不来?朝暮心有定局,却十分乖巧地福一个身,“那就先谢过姐和姐夫了。”
那一线光吝啬地,又偏去了别处,朝暮一霎照不见霞色,彻底落在了黑暗里,仿佛当初,无名无姓地落到了堂子里。那时候都只叫她“云禾”,因她不比别人,自幼就生得好,便藉朝云之奇秀,表青禾之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