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两声,四娘躁得忙拍掌,眼追着她落到对榻去,“这还急啊?你到底忘了她多大年纪了?十七了!就是此刻她要点大蜡烛,老娘还折了一半的价进去呢!”
稍一缓,后一叹,随之两幅肩坠了下去,“秋丫头,我晓得你心地好,你可怜她,我也是可怜她才将她由牢里头赎了出来啊,不然还不是卖到窑子里头去!可你也替我算算,为了赎她,我花了多少银子?这些时为着她闹,山珍海味、鲍鱼燕窝我又填了多少进去?再不做生意,我就要吃山空囖!”
芷秋额心稍蹙,到底摇起扇,“算了算了,我不管了,妈自己同她商议去吧,只要她不说死,我就功成了。”
稍刻即要用早饭,芷秋留下四娘一齐用,又朝桃良吩咐,“你去瞧瞧雏鸾起来没有,起来了麽就叫她一道来用。”
正值晌午,各家行院饭食鼎盛,诸芳白艳的烟雨巷顿添了烟火气。伴着蝉鸣脆唧,柳莺娇噎,案上摆起饭菜来。一瓯子蒸烧鸭、一瓯隔水蒸的鲜鱼、大白碟子摆着猪肉卤,素又有三瓜脍、五香豆腐干儿,白登登的米四五婉……
桃良与翠娘芳姑捧着婉捡了菜到廊下去吃,芷秋捧一个空碗,倒是不饿,只往雏鸾碗里捡菜去,“吃点鱼,鱼吃了好,你偏不爱吃鱼。”
偏小雏鸾是个凡事不往心里搁的性子,胃口倒强过别人,捧着碗忙不迭地就往嘴里送。瞧得袁四娘直冲芷秋僝僽,“你看看她,凭人怎么闹,她一天天就跟没事人似的,只知道傻吃傻玩。”
“这多好啊。”芷秋闲挑一筷子往口里送,细嚼慢咽地,“妈不要总说她,小女孩子烦那个心做什么?”
四娘又一叹,“不是我要讲她,你看她这副样子,往后年纪大了怎么好?就连那起翘脚汉只怕也嫌她,往后生意做不成了,我就白让人人也不要。说起这个,我听见说,那韩相公要调动回来了,在这里的县衙门补一个主簿的缺。”
说话就将脑袋同芷秋凑到一处,“他回来了,总是时时要来的,我想着逮着机会同他说一说,过几年,我不要他的银子,白让他捡了雏鸾去。”
虽说都是县衙门的主簿,可这里的主簿前途总比常熟好上许多,若不打点哪里这样年轻就将韩舸提上来?他家清流名门,必是不愿打点的。
芷秋疑到这里,同与四娘相叹,“我看他年纪轻轻前途就这样好,他家又是书香世家,他麽是不必说,可他父母哪里能愿意呢?我看妈还是先不要提,倒弄得人家心里挑着个担子,往后恐就不敢来了。要我说,妈先放一放,等他先定下亲来,使人打听打听那家小姐的品行,再打这个主意不迟。总不能万事都成了,正头奶奶却是个容不得人的性子,倒把雏鸾送到火坑里去了。”
正值雏鸾放下碗,两个杏眼一扇一扇地歪着脸,“到哪里去啊?妈、姐,你们要送我到哪里去?”
“不到哪里去,你听岔了。”芷秋慈目静睨她,歪着眼又探她,“雏鸾,你还记不记得韩相公呀?”
按理说韩舸一走这一个来月,雏鸾该是模糊起来,谁知她伶伶俐俐地一笑,两个眼菱角似的弯起,“记得,韩舸嘛,他给我买‘杨贵妃’,还有我的‘小雪花’!”
小雪花便是那只毛茸茸的波斯猫,每夜伴在雏鸾枕畔与她同眠。芷秋想来怃然,冲四娘挑挑眼,“妈瞧,她心里也惦记韩相公呢,两个人自有缘法,且先让他们磨去吧,等他娶了妻,咱们再提。”
牙箸撞碟间,阳光是一条蛇,在乌油油的青砖上爬行,密密地爬到窗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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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元关汉卿《仙吕·一半儿题情》
2半掩门:暗倡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甜甜的吧?关于陆大人两个侍妾的问题解答一下,基本不会与陆瞻出现感情纠葛,不会为芷秋造成困扰。0点10分还有更新,以后不出意外都是0点10分日更。
第34章 风情月债(五) [vip]
阳光泄了三千里, 铺满红尘浮生,使得某些丑陋污秽无所遁形。
但依旧在云禾一张妆额精绣的面目上照不出半点瑕疵,只照见粲星钿、樱桃唇、旖旎衫。倘若芷秋是夜里的月, 那么她则是月下妖娆的芍药, 美得不可一世的嚣张。
若有瑕疵, 便是眼睑下那颗苦命的朱砂痣,是一片雪肌里, 扎破了一星血。
她在蜿蜒的院墙下碎步,正门上立着两个小厮, 四个眼恨不得贴到她胸口上半寸裸裎的肌肤上去。她不做理会,只等一小厮跑出门来, 带着北方口音,“姑娘请进,我们少爷叫姑娘到厅上稍等。”
这厢云禾带着骊珠随小厮入园,骊珠手上提着个髹红八角大食盒,里头分是玫瑰八仙糕、万寿糕、一小翁荷花酒,另还带着一本手抄《无量寿经》。
那孔雀蓝的裙角里摇曳风情, 踏过一池清荷, 进得一间四面风窗的轩厅。沈从之早歪在一则大拉拉的折屏前,榻几上搁着一把折扇, 身侧高案盛满了冰。
骤见云禾,正欲端正了身子,却不知怎的,又歪下去, 不冷不热地勾着唇, “花榜榜眼光临寒舍, 真是令我蓬荜生辉啊。”
额角上一条嫩芽疤扑朔到云禾眼前, 她心内直呼痛快,面上却克己福身,端得一百二十个惭愧,“上回猪油蒙了心,一时情急下,竟然不长眼地将大人给打了,奴家心里真是过不去,特来给大人赔罪。”
言着朝骊珠望一眼,骊珠得令,将食盒内的吃食一一摆上榻几,伴着云禾两三巧语,“奴家是个苦命之人,身无长物,就是挣三两个皮肉钱,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况且大人是天子脚下富贵之家的公子,奴纵然搬一座金山来大人也瞧不上。只得亲手做两个点心,另有手抄经文一本,祝大人百岁无忧,福寿绵长。”
说毕袅袅娜娜地亲手捧上经文,封皮上的洒金粉像零零散散的星光,爬得沈从之心里直痒痒。
便剔起眼瞧她,好似又冷又硬的肝肠,“你今儿这副样子装得倒还似纯良,若我不是晓得你是个什么货色,只怕就被你骗过去了。别说得这样好听,要不是怕牵连你那个穷酸举人,你只怕还不愿来跟我致这个歉吧?”
一番话讲得又酸又硬,云禾纵憋了一肚子的气,亦不敢发,仍是和颜悦色难得的和软。
宝裙退开两步,媚孜孜地蜿蜒转眼,“瞧大人说的,就不为他,我难道就不该来?一则麽,我失手打了大人,本就罪该万死该来致歉;二则麽,大人原曾想着照料我的生意,我却不识好歹,心里一千个悔过。请大人开恩,恕我有眼无珠之罪吧。”
说来也怪,沈从之越瞧她这顺服样子,便越发地来气。腿一放便坐起来,胳膊肘撑在两个膝上,剔起晦涩的笑眼,“恕你可以,你是个女人,你打我两下,我可以不计较,但那个方文濡,断不能轻饶。”
云禾将气性一忍再忍,软蹲着身子扶着他两个膝,仰起楚楚可怜的两个眼,泪花说来就来,“大人、好大人,您是最慈悲心肠的人了,我长这样大,就没见过像您这般既俊朗年轻、又心怀大义之人了。您大人大量,绕了他吧,况且您想,他不过一介布衣,哪值得您动关系使权势的?”
一行说,一行用两个软手晃着他的膝,晃得他心猿意马险些失口就要应下。屋外却有什么掠过,折闪一下,令他遽然清醒过来。
他摸了炕几上的折扇,用扇柄挑起她的下巴,“你当我是蠢的?以为说两句好话儿,掉几滴眼泪我就心软了?折腾他我用得着费什么功夫?只等着临近春闱,我递个桩子到衙门去告他个寻衅滋事,衙门里判他个收押,我看他怎么上京去?”
云禾真混着假的眼泪淅沥沥地就夺眶下来,圃后两膝朝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大人,文哥哥家境贫寒,自幼苦读,这么多年,不曾松懈过一日的。他家没有父亲,独有一个老母亲,谁都瞧不起他,同窗们都笑话他。他等了这么多年,就等着科考出头,他不像您,生来就什么都有。您就饶他这一遭吧,有什么气您冲我撒好了。”
颤颤的哭腔令沈从之心酸上涌,脱口更叫人发寒,“那是他自个儿命不好,与我何干?你既然如此为他,我出个法子,你在这厅上,脱光了衣裳跳一支舞,我就饶了他,如何?”
遽然,云禾瞧他半酲的眼、斜笑的唇就似个烧红的铁烙子,恨得她忍无可忍,离地而起,“好你个姓沈的王八蛋!”唬得骊珠一哆嗦,欲去拉她,却不顶事。
她却一拂袖,站离了一丈远,挑着指头直冲沈从之,“你以为你当个官你就了不起?有两个臭钱你不得了了是吧?我入你娘的混王八!横竖姑奶奶也活腻味了,你有本事就连着老娘也一道杀了去,我要是喊一个字,我就不是你娘你爹你祖宗!”
骤卷来风云,将厅上四五个丫鬟小厮吓得瑟瑟发抖。沈从之更气得不轻,登时拔座起来焦躁踱步,片刻后怒而生笑,“好,这才是你的真面目,什么妙舞媚姿,我看,不过是个泼妇。既然你不怕死,来人,给我端一杯毒酒来!”
大约是一轮毒日照得人昏了头,使风尘半生里那些委屈、侮辱、疼痛、一句句淫词挑逗、一只只鬼爪贪婪手劈头盖脸地就朝云禾砸来。
砸得头晕眼花,怒从胆边生,三两步跳到他身上去照着他的侧颈就是狠狠一口。听得他一生痛闷哑叫,厅上小厮合上去将云禾拉开。
云禾被众人绊住手脚,仍不服输,沾着点血渍的朱唇癫狂地笑开,“我曰你娘的活王八臭汉,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投了个好胎,也他娘的是个茅坑里的臭蛆!别特娘的弄什么毒酒,你有本事,拿刀来捅死我!你个窝囊废物,只怕你连杀鸡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