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带着陶桃将房里各处的窗户,还有熏笼都仔细检查了一回,见无异处,陈嬷嬷便端着烛台走到床榻前,将床榻两旁的灯笼蜡烛各自留了一根亮着,房中霎时就光线暗淡了下来。
她看着温虞头也埋进了被子里,便上前去轻轻拍着被子,又顾及着沈遇在隔壁沐浴,怕他听见,就小声地哄她,“姑娘可别蒙着头睡,憋了气就不好了。”
她知晓她家姑娘心中怕是不愿同姑爷同住,这才犯了小孩子脾气,可总不能将姑爷赶出去不是?
说话间,听得隔壁浴室水声停下,该是沈遇沐浴完毕,陈嬷嬷又轻轻拍了拍她,“姑爷快进来了,姑娘可不好这般小儿睡相,莫让姑爷笑话。”好说歹说,瞧见躲在被子里的人动了起来,磨磨蹭蹭的探出了半个脑袋来……
虽说温虞和沈遇成亲时间还不长,沈遇来正房的次数也少之又少,但是沈遇留宿正房的一应习惯,夕照院的人都是知晓的,沈遇从不喜人近身伺候,穿衣、沐浴皆是亲自动手,旁人碰他一下,被他轻轻看上一眼,就会吓得瑟瑟发抖,是以他回夕照院住的夜晚,房中除了他和温虞,便容不得第三人留下。
陈嬷嬷听见了脚步声,再不好多说什么,只重新举着烛台悄声退出卧房。
浴室同卧房之间是有一道暗门隔断的。
那扇门忽而发出了咯吱一声轻响,随之而来一股裹着潮热湿润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扑向她似的,温虞浑身一僵,而后干脆利落地……装睡。
装睡这种事,温虞只在年幼时为了躲过温夫人的责罚才干过,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还会同年幼时一般装睡。装睡也是要有技巧,呼吸要匀称、眼皮儿要松缓,才不会叫人给看出来是装的。
随着那股夹杂着梅香的热气袭近,床榻承载着第二人的重量时,垫着的厚褥不免深陷了一瞬,连带着她的身体也随着晃动了一下。
床榻上摆着两床被子,一床是她的,另一床自是沈遇的,她能听见沈遇拉开被子躺下的动静。
看来沈遇是相信她睡着了。
刚要松口气,她的眉心忽而多了一点儿带着润热的触感,那不应当是风的触感,更像是鹅毛般轻微拂过她的眉心,她的鼻梁,她的唇瓣……
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夫人,当真睡着了?”
温虞藏在被子里的双手紧紧握着,虽瞧不见自己的睡颜,她也知道自个儿的装睡快要绷不住破功了。
沈遇借着昏黄烛光,看着身旁人陷入熟睡的容颜,他的夫人实则是有一副好样貌,便连睡着,如画般的眉眼间缀着恬静平和,好似在做一场美梦。
“沈阎王过来啦!”
“呜呜呜。”
“我已经睡着啦,他最好是不要打扰我。”
“呜呜呜,他躺下啦。”
“可千万不能被他发现我是在装睡。”
“……
小骗子,果真是连睡觉也能装的天衣无缝。
沈大人方才已经赏够了自家夫人精湛的表演,等到沐浴过后,并没有打算再接着做什么。世上无人是钢筋铁骨锻造而成的,铁面无情、杀伐果断的沈大人自然也不是。在他身负剧毒,经历九死一生醒来,便接连数日忙于公务无暇抽身,终于在年尾得闲时,也会身心泛起疲惫,想要好好休息养精神。
只是现下,沈大人那点儿因为沐浴而浮起的睡意,以然是烟消云散。
沈遇伸出食指,轻轻点在那张面芙蓉面的额心处,他指尖传来的细腻柔软的触感,还有那副岿然不动的睡颜,倒让他一时想起温虞烧的不省人事那一晚,分明是她自个儿扑在他身上,抱着他的手不准他走,他一动,便会抽抽搭搭的像是在哭。
而今这小骗子讨厌他到,今夜连装睡都用上了。
装睡是吗?
还怕他发现是吗?
既然睡不着,那便不用睡了罢。
沈遇俯下身,手指漫不经心轻滑过温虞的额头,鼻尖,最后落在了她淡粉柔软的唇瓣上,轻声唤道:“夫人,当真睡着了吗?”
原本他只是想要略施惩戒,好让身旁人能够老实睡觉,别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没得个消停时候,扰的他也没了睡意。
但触到唇瓣的那一刻,他也不免皱了眉头,眼前人果真是哪儿都软,除了那颗聒噪的心。
一向英明果断的沈大人,此刻指尖摩挲着那抹柔软,竟也有一瞬,起了疑惑之感,这世上的女人难不成都如眼前人一般?
“他,他干嘛摸我额头,还摸我鼻子……怎么还,还摸我的嘴巴,真讨厌!”
“怎么还不松手?”
“好痒,他到底想干嘛呀!”
看着眼前人一如初的恬静睡颜,沈遇心中顿生啼笑皆非之感,其它女人是如何,他大抵也没兴趣了解,眼前这一个,他原也没打算了解,却是让他时时刻刻都会刮目相看。
他如今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但于男女一事上并不热衷,毕竟他在十二岁时,就敢独自一人离家出走,为的是替自己挣一条出路,为他爹娘的枉死讨一个公道,这些年,他是在刀口枪尖上嗜血活过来的,心肠早就坚硬如铁。
可世人不知他为何而活,男欢女爱、骨肉亲情、名声好坏对他而言从来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他祖父常说他,行事从不顾及他人感受。
他活这一世,所求所为,同旁人毫无关系,有必要顾虑他人的感受吗?
他冷眼旁观,难不成他死了,旁人就会为他伤心一辈子不成?
祖父祖母会吗?
眼前人会吗?
答案显而易见。
还不醒吗?
沈遇半阖了眼眸,也不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