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瞧瞧...”他一面说,一面长大眼睛张望。
待看清了两位女郎的面目,若非此刻二人正在隐蔽,那灰衣郎君便要直接向着两人吹响口哨了,“哟,子昂你快过来睁眼瞧瞧!来得这两个小女娘年纪不大,却都是美人!”
他顿了顿,自嘲一笑,“就是不知道,从美人嘴里又能吐出些什么来,哈哈!”
桓崇扫了同侪一眼,像老僧入定一般,默默地重又靠回在了树干上。
他嘴上不言不语,心下却是一片了然。
时下士人极端厌恶兵士,方才他又从那志在必得的王二郎手中抢得了花球,这些世家女子们不一口一个“贼兵”的喊,就已算是十分有礼了!
难道还要她们指着鼻子将自己大骂一通才舒坦吗?!
... ...
“你们享受这大好的江山,却又瞧不起在边关浴血的将士们。娘子们,你们还知不知羞呀?!”
清脆的女音还带着几分稚嫩,可她一口京洛正音,吐出的字句无不是慷锵有力,掷地有声。
等最后一个字出口,周围霎时间就安静了下来。
连那灰衣郎君也被这小女郎的气势所摄,他安静了片刻,忽然笑道,“啧啧,子昂,你听听!还真看不出来,建康城中还有这样的人物!”
姓曹的女郎?!
桓崇虽不愿在暗中偷窥女子,竖起的耳朵却将那女郎的话听得一字不落。
他亦是神情微讶,思绪一跳,乍然就想起去岁见过得那名小童。
那名唤“令宣”的小童也是出身曹家,也是伶牙俐齿,也是叛逆到不计士庶之别。
却听那灰衣郎君顿了顿,又道,“我收回方才那句,若是唇舌作战,那边那一群也抵不上这一个曹家小娘子!”
他嘿嘿一笑,又道,“这位曹家小娘子生得娇娇柔柔的,讲起话来居然如此有胆识...”
不知为何,一想到那有着得意笑容的小童,桓崇忽地觉得这话听着刺耳,他当即冷冰冰地打断,“周显明,劝你还是不要轻易招惹这位曹娘子!”
说罢,他一甩袍袖,径直便要向来时的方向而去。
桓崇素来视女色为无物,那周显明听他罕见发声,诧异过后更是一通挤眉弄眼,“子昂,难道你识得那曹娘子?小美人刚才可是说了,她一会儿要来寻你的!”
桓崇步履微顿,随后大步走开,冷声道,“无聊!”
“子昂,你走慢些!走得太快了,那小美人可跟不上你的步子!”
... ...
猜知了无忧身份,王娘子一群人明白多争无益,讨得一身无趣后,便悻悻离去了。
“无忧...”人都走光了,杜陵阳适时上前拉住无忧,欲言又止。
无忧默默看着她们远去的方向,回过头来对杜陵阳一笑,“杜姊姊,我没事!”
杜陵阳轻声劝慰道,“不过一群被冲昏了头脑的女郎,无忧何必要和她们一般见识...将你自己拖下水去,又是何苦来哉?”
“杜姊姊,话不能这样说。”无忧轻声一笑,道,“况且娘子给郎君抛花赠果而已,算得什么苦?”
“阿父说过,只要为北伐做出努力的,便是咱们的大功臣。无论是士族,亦或寒门,愿意为国家牺牲流血的,便是我们的英雄。”无忧将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杜姊姊,幸而今日她们的话只是被我们听了去。若是被陶公、桓郎君、陶娘子他们听了去,你想过没有,他们该有多么寒心?!”
“这些女郎们少不懂事,她们的父母便真的知事吗?说到底,还是瞧不起别人的出身罢了。”说着,她的语气里似是百思不得其解,“杜姊姊,我真的不明白,文帝的九品制本是为了国家拔擢良才,为什么除了仅有的几户高门大族,现今的士族里都是这种不思上进的东西?!他们这样的人,又凭什么来侮辱中伤在前线作战的儿郎?!”
曹统身为曹家后裔,本就对篡魏的司马氏敢怒不敢言;而临海公主虽是司马氏正统,可自打胡人入侵,出逃洛阳,她便饱尝了世间冷暖,甚至多次是在百姓的救助下到了建康。是以他们二人虽都出身高贵,但对于士庶一说都深恶痛绝。
无忧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自然对士庶之别亦是嗤之以鼻。
杜陵阳不料无忧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一时懵住,只好喏喏道,“无忧...”
忽地几下清脆的拊掌声响起,一个笑声跟着道,“曹娘子见识非凡!说得好!”
无忧与杜陵阳二人双双愣了愣,四处一瞧,却见有个面生的灰衣小郎君从岔路上走了过来。
那人走到她们两人面前,深深见了一礼,道,“荆州左军校尉周光周显明,见过两位娘子。”
这人在偏道上出现得唐突,毕竟是军营中人,行止时礼数做得再如何周全,也透着一股粗莽之气。
杜陵阳不由退后一步,无忧见她紧张,忙暗地里拍了下她的小手。
她随即上前一步,挡在杜陵阳身前,道,“周校尉快快请起。女流之辈,当不得如此大礼。”
那周光这才起身,他笑道,“当得当得!就连当世男儿,能有娘子胸襟者都是少之又少。方才全赖娘子仗义直言,我等才不至于被彻底贬损到阴沟里去。曲曲一礼,如何就当不得了?!”
无忧却是大方一笑,“我听陛下说,此次来重九宴的尽是陶公部下立了大功的功臣。江左能保全,重九宴能照常举行,还要多谢你们这些愿为国效力的将士。”
说着,她也深深地向周光回了一礼,道,“周校尉请受我一拜。”
那周光见无忧貌美,此番过来,本是起着半开玩笑的心思。不料这小娘子竟这般郑重还礼,他愣了愣,心中豪情一荡,登时收了亵玩的心思。
那小娘子一低下头去,便露出一段如雪般白皙的脖颈来。
那脖子细弱修长,好像一支纤巧的花茎,令人深恐一折便断了。
周光顿时面上泛起一片红潮,手足无措间,方才的风流劲儿全都不见了。
只听他讷讷道,“曹...曹娘子,快请起...”
“我...我...我就是方才路过,听娘子说要去寻子昂,所以想给娘子指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