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连水瘦弱的身体被迫紧紧的缩在一角,竹竿似的双腿几乎都弯成了一条直线,他艰难的扶着车壁坐了起来,正要给世子谢恩,一张口却是差点把胃里的苦水都吐出来了。
云初原本打算起身的,见状又紧紧的贴了回去,忍着痛把脚也抬了起来,眼睛闭得紧紧的,仿佛这样便能看不见眼前的脏污。
左虞:......
他按了按额头,叉着腰站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弯腰伸手进去,一鼓作气把那个穷讲究的人给拎了出来。
云初禁不住他这么粗暴的对待,踉跄了向步,且自己的膝盖也还伤着,站也站不稳,索性眼一闭装死,抓着他的衣服借力不动了。
身上挂着一个女人,对活了二十年的左世子来说,简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一惯见不得娇滴滴的女人靠近自己,可偏偏对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竟会时不时的动下恻隐之心。
他僵着手,还未想好拿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怎么办,只听柴连水颤着音儿道:“世子,属下府上的人很快就到了,不如让阿眠姑娘先跟着属下去太守府歇歇吧。”
柴连水是正儿八经读书入仕的,没上过战场,连骑马的技术也都只限于偶尔代步,今日是大风大浪显然也让他受惊不小。
左虞听完他的话,下意识的把要滑下去的人往上提了提,拒绝道:“柴大人今日也受惊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我再去府上同你彻查今日之事,至于南府的人,本世子自有安排,就不劳柴大人费心了。”
说罢,弯下腰来,双臂从云初的膝下穿过,一把将站不稳的人打横抱了起来,进了旁边的客栈。
店小二迎了上来,殷勤的为两人开了一间上房,左虞一路抱着人走到床边,不甚温柔的把云初丢在了床上。
云初对他这种行为难得的没有心生不满,毕竟他刚刚从黑衣人的手中救了自己,道理上来讲,自己还欠着他。
“收拾收拾,一会儿再回府。”
云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脏污不堪,且多处都有破损,这般不甚体统的仪容是万万不能出现在人前的。
店小二极有眼色,上前一步道:“旁边店里便是成衣铺子,您二位若是不嫌弃的话,小的可为姑娘寻一身新衣裳过来。”
云初大喜过望,正要谢过,却意识到自己身上并未带银子,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荷包,不得已又将目光转向了左虞。
左虞脸色不善的瞪她一眼,还是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银子抛给店小二。
不一会儿,店小二去而复返,将一套崭新的鹅黄色衣裙放在了屋内的桌子上,甚至还贴心的放了一把木梳在上面,放下东西后便关门退下了。
云初这会儿已经缓过劲儿来,踮着脚走到桌前拿起那套衣服展开看了看,布料摸着虽然有些粗糙发硬,可鹅黄色看着倒也讨喜,能将就下。
她将视线转向屋内定定坐着的世子爷,抬手指了指外面,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可否请世子爷先回避一下?”
左虞上上下下从头至尾把她打量了一翻,视线从她脚下一路往上,在胸前停留了一瞬,最后又转回了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上,嘲讽一笑:“自作多情。”
云初不还嘴,就用那双清棱棱的眼睛望着他,左虞终是受不住,袖子一挥出门去了。
二楼空荡,左虞出了房门之后,哪也没去,寻了离房门几步远的一处柱子靠在上面小歇,垂目注视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大堂。那伙黑衣人有备而来,料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有后招,若是有人趁乱跟着后面尾随而来就有些麻烦,不得不防。
只是习武之人,不止目力极好,听力也是极佳,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蚂蚁一般,不绝于耳,听得人心浮气燥,他抬目望向房梁,啧了一声:“女人就是麻烦。”
等了一会儿,不见里面的人出来,倒是垫后的腾铭寻着左虞留下的暗号跟上来了,他三两步上了楼来,把自己的发现说了一遍:“您驾马离开后,那伙黑衣人便不再与属下缠斗,齐齐撤了。属下一路跟着,发现他们往云江边境去了,边境那里停了一辆马车,见黑衣人归来后,便马上离开了。只是......”
里面的声音终于停了,左虞侧首看了一眼房门,转而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那路,是往岷行的方向去了。属下继续跟了一会儿,那人已有察觉,扔了一枚暗器警告,便加速将属下甩开了。”
左虞伸手接过腾铭递来的暗器,奇怪的是那上面的符纹与今日尸体上那把匕首的图案一模一样,只不过要精致许多。
边境这种贸易互通的地方,以物易物、以钱易物非常普遍,既然出现了,不可能沅城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
他将暗器还给腾铭,吩咐道:“去太守府找柴连水,让他将近几年沅城与岷行、云江两国通商往来货品的脉案都找出来送到南府,晚点爷要看看。”
“您现在不去吗?”腾铭看了自家世子爷一眼,这出兵宜早不宜迟才是世子一贯的风格才对。
左虞想到里面那个麻烦的女人,瞟了他一眼,道:“爷还有事儿,你先去吧。”
“是,属下告退。”
“等等!”
左虞叫住他:“把你身上的金创药留下。”
云初穿好衣服开门的时候,不见那位爷的人影,四下一望,在廊下的柱子那里看见了那道绯红的身影,那人此时正斜斜的靠在柱子上,如此轻佻的姿势也无损他身上的贵气与阳刚,听见开门声后,那人微微抬眼看了过来。
云初报之一笑,只见那人倏然站直了身体,抬步往这边走来,紧接着怀里就被扔进了一个小瓷瓶,与此同时,那道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去把药擦了,你别想指着爷抱你回府。”
云初摩挲着手里还带着温度的瓶子,眼里不自觉的浮起了笑意。她今日算是看明白了,这位世子看着凶神恶煞,不耐烦与人亲近,可这约摸是从小无法无天惯了的缘故,实际上心地却是好的。
她收起药瓶,冲着这位冷面世子爷展颜一笑:“多谢世子。”
很久一段时间里,左虞的眼前总是时不时浮起这个明媚至极的笑容,那时的他尚不明白,那么多世家贵女都无法让他产生一点点的怜香惜玉的心思,为何独独这双眼睛却总是能让他念念不忘。
柴连水知道世子爷在客栈停留,回府之后忙派了府上的马车来接人。左虞让云初上车先行回南府,自己骑着马往别处去了。
云初给世子爷送膳久久未归,清泉清涧两人担心的坐立不安,索性到了府门口来等,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不是府上的,两人也不确定这人是不是云初。可左等右等不见马车上的人下来,不由得上前去询问,刚一出声,只听里面的人道:“清涧去将我的披风拿出来。清泉,你上来。”
一听云初的声音,两人差点喜极而泣。待上了马车却是齐齐吓了一跳,只见云初的衣领大开,雪白娇嫩的脖子上一片片的红疹子,看着甚是骇人。
清泉忙上前把人扶着,焦急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那疹子奇痒无比,云忍了这一路已是忍得抓心挠肝,不由得道:“快别问了,先回清风阁再说。”
清涧用披风把云初包裹的严严实实一路进了府。到了清风阁,云初将身上的衣裳一脱,清泉这才发现,不止是脖子,连背上、腿上也全都是。清泉清涧都快急哭了:“到底怎么了这是,可要了我们命了。奴婢现在去请大夫,小姐你先忍一忍。”
“回来。”
云初道:“你家小姐我自已都通医理,还找哪门子的大夫。不过是这衣服布料问题,皮肤过敏起的疹子而已,没事的,不必惊慌。”
得知不是什么急症,两人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