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柏上山的事,她讳莫如深。周围乡邻当面也从来不敢提。
这么多年,程青柏送钱下来,她没告诉过青松,可见她把大儿子紧紧锁成心头的秘密。
青松在母亲的沉默里失去了讨论此事的兴趣。
进屋后,他问青栀:“那莲花灯呢?怎么不开?”
青栀一张嘴撅得老高,迫不及待告状:“买了之后,一次也没开过!娘不让开!说费电。”
瞧那尾音扬的,确实有事儿精模样了。
来不及买肉蒸肠,吴会萍赶紧搞了一道小青菜、一碗蛋花榨菜汤。
青松很久没吃到家常菜,狼吞虎咽,最后连油花都舔干净了。
吴会萍搁下筷子,看他饿了几百年疯吃的样子,喉间咸腥滚动,又是好久没说话。
青松问,“什么时候跟厂里拿休息,去看看青豆吧。她念叨你......不过有点怵回村。”
吴会萍语气邦//邦//硬:“吃饱穿暖有学上,有什么好看的。”
她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却和别的村里人不一样。她不嚼舌根,不说长短,闷头干活,遇事不哭,对外话极少,对内嘲骂居多,胼手胝足粗声粗气地养儿育女。
她把感情埋进黄土地里,却架不住身体里的母性抽出绿芽。
次日青松七点多起来,门口放着个装的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桌上两个透明的塑料袋里爆出新鲜的青菜叶。
再看吴会萍,已是一副整装待发准备进城的模样。
他们坐驴车往南弁镇,到镇上站台等车,等了一班又一班。到中午十二点才等到白底红字、写着“南弁-宁城”字样的车开来。
吴会萍一口水没喝,晕车晕得吐了五六回。
四小时后,到达宁城。吴会萍不舍招待所的钱,嘴里还嫌弃青栀:“都是你要跟来,要是没有你,我和你哥倒是可以在汽车站凑合一晚。”
说是这么说,晚饭她唯一允许青松在外花的钱,就是给青栀买了两个茶叶蛋。
她从没坐过这么久的车,连卖票窗口也找不到,青松一路领着她,让她记路,说下次可以来小南城找他们。
吴会萍啐他:“以后再也不来,老老远,鬼才来。”
他们三人从宁城汽车站买了夜班车的票,出发往南城,一路黑得鬼鼻子打拐,像一闭眼就能到达地狱。
吴会萍把青栀按在膝盖上,让她半躺下来,自己则忍了一晚恶心。
到了南城已是上午,青栀一觉醒来精力充沛,问青松可不可以在南城玩一天。
青松还没说话,吴会萍一掌已经拍在了青栀的肩上:“快点走!你姐等着呢!”
青豆是从李阿姨的手提电喇叭里,听到妈妈要来的消息。
李阿姨是管东门桥传呼公用电话的人。
去年副食店旁边装了两台电话,远的李阿姨用手提电喇叭喊人来接,近的她就去敲门叫人,或者大嗓门喊喊。
在跑腿呼叫中,李阿姨的腿脚和中气那是相当牛,尤其她两眼凸得厉害,讲话急吼吼的,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李逵——“交加一字赤黄眉,双眼赤丝乱系”。
青豆见李阿姨是怕的。不是因为她长得吓人,而是这人有点看人下菜碟。
青松是做买卖的,家这片装了公用电话后,他这个“社会编外”人士比人家书记教授电话还多,太不像话。
是以,青豆也被株连,经常接白眼球。
这日,喇叭声里传来“东门桥109程青豆”时,青豆先吓了一跳,接着在“你哥告诉你,你妈和你妹要回来了”的声音里一蹦三尺。
几分钟后,顾弈满头大汗跑来。
青豆听见木板门吱呀开了,错觉妈妈到了,酒窝深陷地一回头,弯弯的笑意没有收敛,径直撞进了顾弈眼里。
两人皆是一愣。
青豆愣得明显点,嘴角迅速往下一撇,恢复正色。
顾弈本来也没在笑,所以走近她时,只是收了收喘。
“你哥打电话来说你妈要来了。”他家去年也装了电话。程青松估计是不放心 ,打了两个电话。
青豆点点头:“嗯。刚刚李阿姨告诉我了。”
“那个......说带了点东西来,你知道多少吗?青松哥让我去六子哥那里骑辆黄鱼车。”
青豆摇头。
等顾弈走了,素素贴窗偷窥的脸蛋贴到青豆脸颊,尖尖下巴来回磕在肩头,“这小伙子很精神啊!”说着,意犹未尽地往顾弈离开的院门处张望,“有点口口军/阀二代的样子。”
“什么口口!人家根正苗红,是大学老师的儿子。”
“大学啊?”素素惋惜地摇摇头。这听起来就像是玉皇大帝的儿子,太虚了。
“怎么?”青豆见她表情变了,以为春心泯灭。
“那你们不合适啊。”素素一双上挑的眼睛洞穿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