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姐,你不必……”
他还没说完,女子柔软而温暖的身体从后面靠近抱住他。他如今模样已经是狼狈不足以形容,多日没有沐浴换衣,连他自己都难以忍受,可她竟然抱住了他?
程梅子不嫌弃他,她甚至隐隐地为这一刻他的落魄而感到开怀。如果没有这场牢狱之灾,她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这样抱住他吧?
“那一夜你喝醉了酒,不记得了,但我已经是你的人。我并不想以此要挟你什么,可如果你觉得这是对我的亏欠,那务必请你好好活着。”
梁嘉善闻着女子发间的清香,一时忘记了言语,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居然毁了她的清白?不,这不可能,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分明只有自己,隐约记得昨夜说了很多话,担心多嘴审问了荣引。
荣引自幼伴他左右,既然已经将昨夜说过的话都和盘托出,怎么可能遗漏掉和她共处的情形?
“是我求荣引不要告诉你,怕你会因此自责,荣引才勉强同意。”
他手臂微微一抖,笔落下去。
程梅子从未见他为自己失控过,笑了一声:“梁嘉善,倘若文康十三年的花灯节你能回头,哪怕只回头一次,该有多好。”
他两次登高,在秦淮河畔流连忘返,夤夜不舍回家。
那时的她,也曾和他在同一片月色下啊。
狱卒在外催促,程梅子将带来的换洗衣物都放在一旁,定定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梁嘉善盯着她纤细的背影,在穿过不时有尖利嘶吼的阴暗牢房时,她分明怕得直抖,却一步也没有回头。
久久,梁嘉善触手摸到颈边,那里有凉凉的湿意。
之后十年,梁太尉重病去世。梁家一度被重用,一度被瓦解,百家家族日益式微,梁嘉善终日在那黑暗的牢狱里,书写着他一生的意志。
直到昌和十六年,祝怀远在就任巡抚途中积劳而亡的消息传回京中,李重夔不知出于何种心思,特赦天下,京畿监狱放了一批犯人,其中就有他。
但李重夔有命,若要自由,就得留下这些年记录的史实。
梁嘉善宁愿终生被囚,也不愿低头,李重夔倒也没有勉强,下令让狱卒再将他关进去,就差一步,一步之差,狱卒被人拦住了,一位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朝他走来。
梁嘉善记得,那是程梅子的母亲。
“梅子让我问你带一句话,如果重来一辈子,你会不会喜欢她?”
妇人说完,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很久,转身离去。他心中惶惶,追上前道:“她人呢?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来?”
“她死了。”妇人说,“一年前在为你去香山祈福的路上,不甚感染疟疾,回来后不足三月就病逝了。”
他倒退一步,顿时心痛如绞:“怎么、怎么会这样?”
“梁嘉善,前朝风流,梅子爱慕你,这不是她的劫,是她的幸。可若你不懂得珍惜自己,珍惜她的情意,就是她的劫了。她到死都没有后悔过,必也希望你不要后悔。”
程夫人离开后,他在京畿监狱两扇黑漆漆的大门前伫立良久,最终丢下两箱书,孑然离去。
后来半生,他在香山潜心修道,孤独终老。
梁嘉善骤然睁开眼睛,这就是他上辈子的结局?原来谢意死后还发生了那么多事,原来他早就认识梅子?
她一直记得他吗?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程梅子哭得梨花带雨,一张脸满是泪痕,揪着他的衣领胡乱擦拭:“在我成年以后,我一直没有谈恋爱,就是在等你,可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现?”
她情绪不稳,抽噎着捶了他一下,梁嘉善才要起身,被她一推又倒向沙发。
“你爸爸住院的时候,我听到你家里人给你打电话,还不敢相信,后来我跟你爸爸聊天,你爸爸给我看你的照片,我才确定就是你。”
她嘟着嘴,哇啦哇啦把自己这些年等他的心酸苦水都倒了一遍,末了想起上辈子自己的死,既痛心且遗憾,“要是那次不去就好了,再等一年,等一年你就可以出来了,说不定下半辈子她可以陪着你一起到老。”
说是气,可还是爱更多,尤其是这辈子真正遇见他之后,她一颗心快炸了开来。
他那么俊朗,又好礼貌,修养好,见识广,对女孩子周到温柔,她根本没有察觉就已经喜欢上他。每天绞尽脑汁地找话题想要跟他说话,又怕打扰他,怕自己表现地太明显,变得和当年一样连朋友也做不了。
现在之所以敢这么大胆,全是酒精作祟。这些天来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醒着想他,睡着了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看到他就干脆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你不要爱她了好不好?你喜欢我一下,就一下下,我会喜欢你很多很多,会照顾你,陪着你,让你不孤单,哭的时候也有人擦眼泪。”
她像小狗软趴趴拱他怀里,一会糖衣炮弹,一会威胁利诱,反正打定主意赖着不下来了。梁嘉善无可奈何,只好先答应她:“你把解酒药吃了再说好不好?”
“不好!”她扑过来抱住他的脖子,凶巴巴地瞪着他。
那眼眸里充盈着泪水,挂在眼睫上,要掉不掉,本是有几分楚楚可怜,惹人怜爱的,她却忽然抹了下眼睛,那亮晶晶的水光就被擦掉了,转而变成更为明亮的一种光,朝他眼里投射下来。
他直觉不妙,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咬住了他的唇。
“你别难过,你有我,我会好好对你的。”她毫无章法地咬噬他的嘴唇,笨拙,没有轻重,可她始终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那样炽热的爱慕,那让人烦躁的、不安的、恐惧的又倾心的明亮,快要燃烧了他,快要吞噬了他。
梁嘉善五指抓着沙发,手背青筋暴跳。他在程梅子喘气的空隙别过脸去,说道:“你喝醉了,梅子。”
“我没有,我知道是你。”她又将他的脸拨过来,灼灼地望着他,“我知道是你。”
她再次低头,不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再次吻住他。她的吻香甜而热烈,让他毫无招架之力。他渐渐地失去了方向,手也无意识地松开,转而抱住她的腰。
在他松懈的那一刻,程梅子忽然哭了,伏在他颈边,声音很低很低地说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