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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1 / 2)

“梁嘉善……”熟悉的声音将人拉回久远的记忆当中。

梁嘉善透过这双眼眸,仿佛看到一个女子朝他走来。

“梁嘉善,有人来看你了。”

铁锁链一圈一圈被解下来,狱卒低声道:“只给你半柱香时间,抓紧点,别磨蹭。”

“好。”

女子忙不迭地点头,才刚弯腰就停住了脚步。

这是京畿监狱,关押的都是大理寺十恶不赦的罪犯,常年不见天日,臭气熏天。蟑螂老鼠更是常客,女子强忍着恶心,用帕子掩了掩口鼻,忽视脚下刚蹿过的一只大老鼠,快步走上前去。

在监狱的角落里,有一名男子正在高窗下对着零星的天光抄书。他身上单薄的牢衣布满血迹,大大小小的鞭痕透过褴褛的衣衫映入眼帘,执笔的手臂上满是结痂脱落的烫疤,手指也因为冻疮变得又红又肿,瘙痒难耐。

因为长达三个月的□□与屈打,他头发蓬乱,形销骨立,然眉宇间还是一股澄澈洞达之气,仿佛丝毫不为这场无辜的牢狱之灾所影响。

可女子看见他这副模样,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滑落:“梁嘉善。”

男子笔下一顿,并未停止,只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想来看看你。”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女子摇摇头,走到他身旁,握住他因为疼痛而不断颤抖的手:“别写了,难道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嘉善,你为什么……”

明明神谪如他,高高在上,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女子的清白,公然忤逆当今圣上?

文康十六年,前朝覆灭,新帝开朝,启昌和元号。三年后,自潜邸时就常伴圣人的吏部侍郎祝怀远,毫无预兆被贬谪至青州,此一举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半月后以梁嘉善为首的学子们发起百人倡议书,以祝怀远这几年雷厉风行颁行的数条新政功绩,责问天子贬谪始末。君臣离心,帝王猜忌,怎么可能公诸于世?

他这么做看似是为祝怀远伸张正义,实际是为了谁的清白,天下谁人不知?

当年谢意一把火烧了千秋园,自焚于家中,他怕她死后无家可归,捧着她的庚帖,誓要与亡人完成婚礼,对天下许诺他唯一的正妻只有她。

梁太尉以死相胁才迫他收手,但父子两人终究决裂,事后梁嘉善离家出走,于香山避世修行。

她从小就爱慕他,以她国公之女的身份,想要和太尉嫡子结亲不是没有可能,谁料后来世事多变,母亲找的媒人还没上门,圣人就赐婚了。

得知他孤身前往香山修行,她不管不顾地追过去。不敢表露对他的一腔痴情,只好佯装避雨借宿,一步步接近他。

三年时间不长不短,她总算能和他说得上话,偶尔弹琴对弈,消解他眉头的愁思,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让当年名满京都的梁嘉善重新回来,然而就在那年谢意忌日,他因长期积郁于心的痛苦失意而不堪重负,喝得酩酊大醉。

她一时没忍住套了他的话,知晓他们三人之间的过去。

谁知第二日醒来他就再也不理她了。

程梅子心中亦感伤怀,她的接近,她的情意,她满目的赤忱,即便是个瞎子也该看出来了,更何况他?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只是装傻罢了。

可每每想到那一夜他痛彻心扉的模样,她又不忍责怪。

新帝当朝后,前朝公卿虽说都被留用了,但慢慢还是换了一波,国公府也不复昔日辉煌,她打点了很多银子才能进来见他一面,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努力平复情绪说道:“太尉大人让我给你带话,只要你肯松口,把学子们联名上书讨伐天子一事的阴谋推给祝怀远,他就可以说服圣人放了你。”

“呵,放了我何足轻重?借机收拾他,才是李重夔心中所愿吧?”

“你疯了?怎么可以随便提及圣人名讳?”

他微微一笑,笔锋收住,在粗糙的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墨水痕迹。他眉眼间淡如一潭碧水,犹如明镜,照映着清明匡正。

“生而无味,何惧死矣?”

程梅子摇摇头,上前握住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不怕死,于你而言最深的苦痛是她的死,最暗的时刻是没能让她成为你的妻,可你有没有想过,对太尉,对你的家人,对整个梁家,你的所作所为又将为他们带来多少指摘与弹压?”

梁嘉善说:“三个月了,太尉至今没有让人给我带过一句口信,你不会以为他在朝中的局势已经艰难连你都不如了吧?”

梁家?为了梁家这个家族的延续,那位当家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至今尚未随她而去,已是对梁家最大的仁善。可我不免会想,我活着,是否还不如死去?”

他看着程梅子,一字一字道,“若我不死,我会从前朝一直修书编撰至昌和三年,李重夔固然想要收复九州,延揽人心,留下生前身后美名,可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他如愿。”

见程梅子还要相劝,他一个眼神阻止了她:“至于梁家,自我来香山第一天起,京都上下皆知我与太尉已经断绝父子关系。若然他怕受我牵连,你放心,只要将这封书函呈交上去,圣人为了脸面必不会与他为难。”

程梅子看着书函上的内容,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他早就不想活了。

可她怎么办?

“那我呢?梁家对你不义,我……我何曾……”

梁嘉善亦觉不忍,垂下眼眸:“程小姐,昔日在香山不知你身份贵重,多有冒昧,而今你我退回原位,一切就当是一场梦吧。”

“即便是梦,你怎知我不珍惜?梁嘉善,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好好活着。”

祝怀远此去青州,于当世恐怕再无挂碍,可依她看,他与梁嘉善虽然交情不深,却彼此相惜,因为爱着同一个小姐,他们曾站在同一片月光下。

以圣人之心,定然不会轻易处死梁嘉善,要将他握在手中当人质,也好控制祝怀远。

只要他不寻死。

“梁嘉善,我已经等了你五年,只要你活着,我会一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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