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往事我原想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也不让你知晓,但你分明很想知道他们的事,恐怕我瞒也瞒不住,藏也藏不了,到了梁家若是梁瑾提起,你心里有数,就也不必太过放低自己。梁家有今天,你爸爸着实出了不少力。”
舒杨替她理了理发丝,望着她目光有点湿润,“再一个,我始终不肯提起他们,总是觉得愧对榕桉,当年接到她电话的时候,如果我能早点赶去西江就好了,或许,或许……就算不能阻拦事态的发展,至少不会让你掉进大河,得了这种怪病。”
舒意摇摇头,劝舒杨道:“南方来的那个中医这几天都在给我针灸治疗,我觉得好了很多。这件事怎么会是妈妈的错?我知道您打小就非常疼爱我。”
“你知道就好。”舒杨抹了抹眼泪,忽而想起什么,“他给你针灸了?什么时候?在哪里?”
舒意忙捂着嘴,左右张望道:“有阿姨盯着啦,你去画廊有事不在家。”说完一看时间,“妈妈我要来不及了,先走了啊!”
网约车已经等了有一会儿,舒杨见状没再追问,看她冒冒失失往外跑,忙提醒她拎起裙角。
舒意应了声,一手提起裙角,一边踩着细高跟歪歪扭扭地下台阶,但还是不妨逃得太狼狈,脚一扭差点摔倒,幸好旁边及时伸过来一双手。
舒意站稳后刚想道谢,一抬头却愣住了。
这个男人今日特地打扮过,往常穿衬衣多为白色,黑色少见,而今却穿了件宝蓝色的丝质衬衫,贴合昂藏起伏的身躯,黑色长裤包裹着修长的腿,给人的感觉焕然一新,加之换了副金边眼镜,头发做了造型,微垂的眼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看似斯文儒雅,内里又透着一股坏坏的甜腻。
等候小姐多时的俊俏鬼,这时也兴致勃勃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眼睛。刚才惊鸿一瞥,似是看到电影里出来的明星,惊艳归惊艳,到底没有隔得这么近,两个人呼吸相交彼此对视来得惊心。
电光火石,火花噼里啪啦。
祝秋宴听到“嗒”的一声,心跳漏拍,舒意也好不到哪里去,匆匆别开视线,撩着腮边的发丝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哦,梁嘉善请我了。”
舒意微惊:“他怎么会请你?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祝秋宴侃侃而谈:“小姐不懂,男人之间的情义往往不能用简单的好或不好来定义,得审时度势,当下的情况就应该好一些。”
他冲舒意眨眨眼,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此时已近日落,红彤彤的太阳坠在天幕,为雪肤黑裙的小姐扫上一层禁忌的光。骑士注视着她,眸中流动着难以察觉的深情。
接到梁嘉善的电话时,老实说祝秋宴也感到惊讶,但对方是个赤忱的男人,直言今日家中宾客太多,恐照顾不好小姐,请他一同前来,代为保护小姐。
他说保护,意思很明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正在进行怎样危险的事,但他并非毫无察觉。挟制,审讯,噩梦,前生今世,种种都在梁嘉善一清二白的生命里点缀着。
为此,哪怕把情敌供起来,这种事也非做不可。
好在梁清斋的寿宴虽然宾客如云,但宴会地点在私人别墅,具有较强隐蔽性,也没有请记者到场,因而盛大之余,并没有让人觉得多么煎熬。
梁嘉善接舒意到场后,就带她去见了梁老爷子。
八十岁的老人身子骨尚且健朗,精神矍铄,看到她笑成一尊弥勒佛,十分慈祥,比之舒礼然不知亲切到哪里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她亲爷爷。
听完她的祝寿词,一行人围着看舒杨的画,纷纷夸赞,老爷子更是开怀不已,直拉着舒意的手说喜欢,又把梁嘉善的手放过来。两个老头子你看我我看你,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场有和梁清斋交好的有心之人,多嘴问道:“今日是不是除了恭祝梁老长命百岁之外,还有一桩喜事呐?我看嘉善岁数也不小了,该结婚了吧?”
梁清斋含笑道:“人老了没什么盼头,就盼着小一辈的孩子们好。我现在身体还算硬朗,就想看着孙子结婚,再给我生个大曾孙,让我晚年走得安乐些。”
众人一听,均都会意。
梁清斋不是只有梁瑾一个儿子,前头也不是没有曾孙,只是惯常最宠爱梁瑾这一支罢了,连带着梁嘉善也成了无可替代的梁家金孙。
给金孙物色的媳妇自然差不到哪里去。舒家虽然家底略薄了些,但几代书香,底蕴深厚,那也是压得住巨富的,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往人堆里一站,更是亭亭玉立,挑不出一点错来。
于是大家都恭贺起两位老人,舒意想说什么,被舒礼然瞪了一眼,到底没有当场拂了梁老的面子。梁嘉善略带歉意地看她一眼,她冲他笑笑,表示没事。
正当宾客们起哄要梁老拿黄历当场定下好日子的时候,一个打扮华丽的妇人挤了进来,从梁嘉善这边扶起老爷子,亲热地说:“爸爸,徐叔叔一家带大礼来了,在门口等您去揭红绸呢。”
“那个老徐,又搞什么花样,每年就是他鬼点子最多!”
话是这么说,到底被岔开了话题,梁老爷子被妇人搀着,伙合一大群人乌泱泱朝门口涌去。
舒意这才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梁嘉善忙说:“我也去看看,那边有吃的,你可以拿一点去花园。家里很大,我待会找人带你去参观参观。”
“你别管我了,这么多人,去忙你的吧。”舒意推了梁嘉善一把,又挥挥手,让他自个去忙。
梁嘉善也知自己分身乏术,没有勉强,与迎面而来的祝秋宴打了个眼神,两个男人相视一笑。待到舒意身旁,就听到小姐抱怨:“我刚才差点憋死了,女人喷香水就罢了,男人凑什么热闹?”
她想到又笑,“看到那个拄着拐杖的老爷子了吗?是我爷爷,他刚才恐怕也憋得够呛,脸都青了。”
祝秋宴审视着女孩促狭的笑,扬起嘴角:“老人家如果知道小姐存这种心思,身体要被气坏吧?”
舒意扁嘴:“谁让他凶我。”
俏丽的鼻尖发出一声不大厉害的轻哼,倒有点小时候张牙舞爪的影子了。
虽然没有见过那时她骑着骆驼走南闯北的样子,但从她和姜利的谈话里不难想象出当时情形。红裘衣,黑马鞍,金铃铛,戈壁滩。头顶两个小发髻的女娃娃,遇见兽笼里明码标价的少年,如果她没有停留,他不曾回眸,他们今生或许会有截然不同的命运吧?
当时的金九,应该很可爱吧?
祝秋宴巧言善辩:“小姐这样爱恨分明,很得我意。”
需要得你什么意?舒意脸颊一热,微转过脸去。瞧见远处的食台,她说:“有点饿了。”
于是祝秋宴任劳任怨地走过去拿了饮料和水果,同她一起去花园人比较少的地方,打算熬过半程,再找个托辞先行离开。
不想刚到那里,就看到秦歌和几个男人纠缠。
男人背对着他们,将秦歌堵在花丛一角,嘴上说着不干不净的话,手也没有规矩。秦歌似乎非常恐惧,瑟缩在假山孔洞里,小声啜泣着,没有大声呼救,直到远远瞥见舒意的身影,方才大喊道:“舒意,救我!”
舒意迟疑了一瞬,正待上前,被祝秋宴一扯,藏到身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