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洛听到这里,突然对这个师父肃然起敬了,并说:“其实一个人和自身的灵魂确实是有合不合这一说的,就如同手和脑,如果磨合不好,就会造成感知障碍,七窍不通,有的人看似三魂七魄一样不少,但是因为肉身和魂魄不协调,一样是显得低能,甚至一生浑浑噩噩。”
司昭忽然睁大眼,“这么说,师父说的是真的。”
季洛点点头,“确实有开窍这一说,但是开窍大多靠的是机缘巧合,你那个师父……也是很厉害了。呃,我能不能看一下他的照片。”
司昭有些意外,但还是从包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皮面本子,从里面拿了一张纸质的照片出来给季洛。
季洛瞪大眼,照片上是一个古色古香的院落,有四个人,站着的就是司昭了,她穿着很朴素的衣服,绑着粗辫子,脸上带着傻气的笑,看样子大概也就十二、三岁,照片另一头的男子穿着玉色长袍坐在木凳上,姿势威严自若,容貌十分英俊,目光冷冽,只是太过年轻,看起来倒像是司昭的哥哥。他们中间,一位妇人抱着一个半大男孩儿坐着。
季洛指着妇人说:“这是你娘吧?”
司昭看了一眼,说道:“这是我师娘,她抱的是我师傅的孩子,叫钟生,我师父的名讳是钟印期。”
季洛猛地抬起头,“你师父多大啊?”
说实话,这个师娘和师父看起来简直是两代人。
司昭明白季洛所想,解释道:“我师父结婚早,我们那边的人那时候都是如此,师父十三岁就和师娘定亲,那时师娘二十四岁,师娘早早的被接来照顾师父,师父十六岁的时候正式和师娘举办成亲的仪式。那时候童养媳在我们那里很普遍,其实也就是因为这样的婚姻,师父必须尊重师娘,因为既是妻,也是照顾自己长大的长辈,而师娘也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师父,我那时候还很羡慕那种婚姻状态。”
司昭说着一笑,让季洛有些汗颜,现在中国还有这种地方、这种习俗吗?听着都像是古时候的事了。
季洛再次看了看那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眼神冷冽得让人不敢对视,尽管他看起来是那么年轻,但是眼中的老成或古板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收紧神经。
“你师父看着就不大好相处,但是挺帅的,年轻的有点不像你老师。”季洛半开玩笑说。
司昭垂下眼:“他只比我大六岁。我师父是个非黑即白的人,师父的少年时代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出去当兵,二就是学艺,师父少年时因为体弱不能出去当兵,他便自己要去学艺。学就要学成,否则便是死,这个你们大概不能理解,那时候人要不干出点事业,就没有出路,拼死学成一门技艺这种事情,现在也很少见了。可他是如此,他对自己如此,对我恐怕也是。我记得有一次我突然听懂了那个浑沌的故事,我问我师傅:如果我也和浑沌一样死了呢?我记得他当时看了我一眼,说:‘我宁愿看着你死,不愿你这样活着’。”
司昭说着睫毛忍不住抖动一下,“这不是他说过的最难听的话,可是我记得我当时听后十分的难过,原来这样子的我,在他眼里还不如死了。我暗地里哭了一场,那是第一次感到深刻的悲伤。后来我常常因受不了他的严苛而犯犟,甚至有过反抗,有时我会把琴一摔大叫着说‘不学了!’。”
“那你师父劝你吗?”季洛忍不住问。
司昭摇摇头,用十分生动的男性口吻模仿说:“他直接说,‘不学就滚!有的是人想饲养你这种长得好看的傻瓜,不学就滚出去给人家当玩意儿去!’”
季洛服了,这老师也真够……唉,说不清。
司昭回忆着说:“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俩吵得特别凶,师娘不在没人护着我,师父特别的严厉,我摔了琴指天发誓不学了,然后跑到厨房去大哭,师父坐在柳树下一动不动。我突然闻见师娘在灶上蒸的白薯,便立刻吃起了白薯,吃了好多的白薯后我感觉很满足。人也平静下来,就走出去——我那时候忘性真的很大,哭过吃一顿就忘的差不多了。可是那天我走出厨房门口,看着柳树下的师父和地上的琴,突然脑子像划过一道闪电,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并不讨厌学琴,我下意识的还想去学琴,我之所以会发火,是因为我做不到自己想要做到的程度,所以我借着师父的严厉对师父发泄,并不是师父对我发火。那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感知到我喜欢什么,也是我第一次有自己的想法。那一刻我好像不是我了,我的脑子一下变得清明起来,我站在那里,仿佛把一切都看清楚了。之后,便一顺百顺,我刻苦的学艺,那些音乐也变得都有了深意,我一头扎进去专研,理解,一直到大家都说我是继我师父以来的又一个天才。”
“你学成了。”季洛轻声说,不知不觉她已经听得十分入神。
司昭却有些恍惚,“是啊,算是吧,没有人能说出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开窍的,而我却记得,就是那一天,一切都变了。也不觉得师父对我严厉了,我成了对我自己最严厉的人,有段时间,要师娘提醒我我才会想起来吃饭睡觉,师娘说我像极了师父小时候学艺时。渐渐的,我也开始理解师父,甚至有时会和他谈天,和他一起在柳树下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