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沌之死》: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
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选自《庄子?应帝王》
“南海的帝王倏,和北海的帝王忽,在中央帝王浑沌的地方相遇了,浑沌待他们很周到友善,倏和忽想要报答浑沌,他们想起,每个人都有七窍,用来感知这个世界,唯独浑沌没有,于是决定帮浑沌凿出七窍,他们一天凿一窍,七天后,浑沌死了……”
季洛更加困惑的看着面前这个奇怪的美人司昭。她让司昭讲需要帮助的事情,可司昭却一开口就讲起来什么浑沌的事情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司昭看了看季洛,说:“这是我师父小时候经常讲给我听的。”
“啊?”季洛纳闷地说。
司昭歉意的笑了笑,“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讲述,我甚至不知道我的事你到底会不会管,我本来是想去看心理医生求出路的,可是我现在倒宁愿相信这世上有灵魂存在,你可以听我讲整个故事吗?我想得到些来自相信灵魂的人的一些看法,这样或许我能不那么绝望,无论你能不能真正帮到我,我都会付给你酬劳的。”
司昭的眼神已经彻底显露出绝望和难以估量的悲伤,不过真正撼动季洛的还是最后一句话,她咳了一声,“你说,我听着。”
女子想了想,似乎真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她闭上眼轻叹一口气,决定从头说:
“我,是十一岁时被送到师傅那里学艺,他是当初我们那边最年轻,却最有名的老师,多少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因此很多人愿意千里迢迢的赶来拜在他的门下。而我娘送我过去,只是因为那边离得近一些,我娘并不指望我能学出什么,但是也看不得我成日傻在她身边。我的记忆仿佛也是从十一岁开始的,我记事的非常晚。在那时,我记得我每天和师兄弟姐妹们一起学艺,很苦,但是因为我傻,所以苦也变得模模糊糊了。你大概不能相信,我是我师父最笨,最傻的弟子。”
季洛确实不能相信,司昭,民乐女神啊,季洛看她拉二胡简直觉得她就是为此而生的,二胡仿佛是由她的手指生出来的,好似她的一部分。她要是傻,那别人成什么了?愚木顽石?
司昭一笑,真的有些季洛开始不曾注意到的淳朴和憨气。
“大概是因为我太笨,师父对我最严厉,我挨打挨骂是徒弟里最多的。我常常逼得他对我动肝火,但是他却从没觉得我教不出来。在师父眼里,这个世界上没有傻人,所谓低能,不过也是因为懒,大脑不上进。他说,如果一个人想事情看问题,能够事事想全面多深想几层,事事入木三分的去思考,自然而然的养成这种思考习惯,人怎么还会傻?所谓傻,不过是大脑偷懒,只肯想片面,只肯看到最表象一层,这是懒,该治,只要够勤奋,就不会有傻的人。所以,他也不同情头脑像我这样的人,只会对我更加严厉。他的脾气很怪,他不许别人说我笨,如果他听说有人说我笨了,他就会问那人是谁,然后他要亲自去找那人说清楚——我是傻,不是笨。在他看来,傻,是刻不容缓该治,该训练的,笨就有些含糊的意思,仿佛不改也可以,他说傻就是傻,必须正视,那些说我笨的人会影响我重视自身的缺陷,进而影响我进步。”
季洛也听得有些啼笑皆非,还真有这样的老师啊。
司昭似乎陷入回忆,“我那时候印象很深的就是,师父坐在自家的大柳树下,一手拿着戒尺,我在他身前拉琴,拉的不好,他就会毫不留情的打我,不能打手,因为要用手演奏,于是屁股、脊背便常常的挨板子。我常常含着泪不敢喊疼,他每打一下都会问我:该不该打?我只能说:该打。除此之外,是罚跪,练的不好要打,不用心就要罚跪,我常常会被罚跪。师娘很疼我,有时师父罚我跪,等师父出门后,师娘会把我叫起来拉到厨房给我好吃的,有时被师父回来撞见了还要跟师娘发火,但是师父不能不尊敬师娘,于是常常和吵了两句后师父便拂袖而去,说:‘今后我不管了,你就让她傻一辈子好了!’”
“这话严重了吧。”季洛忍不住开口,司昭看起来十分有灵气,虽不是精明哪一类,但傻跟她完全不沾边吧。
司昭想了想,“也许师父说的是对的,我小时候什么事情都不深想,浑浑噩噩。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师姐欺负我,我就和她打了起来,我力气大,把她打跑了。别人打我,这种明显的欺负我是知道的。可是随后那个师姐用糖纸包了一个泥丸过来跟我说,她不跟我打架了要跟我做朋友,然后给我那个泥丸糖,我想也没想就拆开放进嘴里,我说味道不对,她就说是新式的糖,就这味道。然后她和她身后的人都看着我笑,我也跟着她们一起笑,一边还吃着泥巴糖。后来师娘问我怎么嘴角和下巴全是泥水,是不是有人欺负我。我说没有,师姐们请我吃糖,是新式的糖。师娘便心疼的给我擦嘴,带我去洗脸漱口,师傅就坐在一边……现在想想,我也想不通那时候我竟会那样傻。”
司昭摇了摇头,似乎真的想不通。
季洛也很吃惊,没好意思说这在别人看来就是弱智了。
“大概当时我那个样子,没人会敢收我,也只有我的师傅肯要我了。他总是讲那个浑沌故事,我后来才知道那是讲给我听的,不是他自言自语。有一天他对我说,我就是浑沌,我空长着七窍,却除了用嘴吃什么都不会,眼耳口鼻是用来感知世界的,也能吸收这世上的灵气,而我,空有窍而不通,他说我需要开窍。而开窍是痛苦的,需要习惯把一件事看透看通,日日训练,他对我比对任何人都严厉。我记得我十四岁那年,有个很漂亮的师姐说要带我出去玩,说会有很多有钱的长辈给我买好东西,我想去,师父却唯独不准我去,他说,师姐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我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