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的手缓缓敲打着面前的书案:“但是范少卿出了事不想着弥补,寻朕来陈情,却暗地里希望将这事闷死在不见人的地方,这是为臣不诚,不堪以用啊。”
这话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哪怕是句感叹话,足以让任何一个臣子一身冷汗,两股战战。
李安然道:“甘娘娘受人蒙蔽,以为范家二郎是良配,才说给三妹妹,自然也是委屈。”
李昌抬眼,笑道:“你什么时候在意起玉裁委屈不委屈了?”
“甘娘娘替阿耶打理后宫,照拂公主,有功劳也有苦劳,女儿如何不在意她的脸面呢?”李安然笑着回答道。
父女二人相视了一会,双双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
边上的吕公公:……
他总觉得自己老是站在这对父女边上听他俩聊天,自己肯定在不知不觉间因为担惊受怕折了不少寿——是时候找个机会提拔徒弟上来,自己告老还乡了。
“过几日就是上林秋猎了,朕的狻猊儿多久没活动过筋骨了?弓马上的本事可生疏了?耶耶我可是日日不忘骑射啊。”皇帝摸了摸胡子,露出了骄傲的神情。
“生疏倒是没有,不过也确实有些日子没有练了。”李安然道,突然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阿耶,我想去猫狗坊聘一只猫崽来。”
李昌吃掉了最后一点桂花藕粉糕,又顺手将文书拉过来,顺便把压在文书下面那本《再续佳人记》压得更牢实一点:“怎么想起要养着东西来了?”
李家世世代代都是猛禽爱好者,李昌本人养了一群胖鹞子还馋着自家女儿从漠北带回来的鹰也就算了,就连下面的二皇子李琰、四皇子李丹等等年纪较大的儿子,也几乎是人手一只隼——喜欢养猫的……只有性格温和仁弱的老三栾雀。
李安然笑道:“最近突然觉得狸奴可爱,想要一只来玩玩罢了。猫为小虎,这东西虽然看着娇俏柔软,事实上最是野性横勇,不可小觑。”
李昌摆摆手:“那就自己去挑一只吧。”
李安然谢恩,退出了紫烟阁,立刻便有两个宫人在前面引路,带着她一路走向猫狗坊。
办差的宫人很少见到李安然往这边来,见到她过来了,立马跪下行礼,随后便殷勤地带着李安然介绍起猫狗坊新养成的猫狗幼崽。
李安然在一大堆猫儿狗儿里瞧了半天,目光落在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崽身上,便对着身边伺候的宫人道:“我要那只。”
那猫崽儿浑身雪白,正一颠一颠的追着自己的尾巴,实在是可爱的紧。
这边正在看猫,那边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李安然抱着猫抬起头循声望去,却看见四公主昭华带着一队宫人走过来。
昭华似乎也看见了李安然,向前几步便盈盈肃拜道:“昭华见过长姐。”
李安然抱着猫,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四妹妹怎么来了?”
“我自然也是和姐姐一样,来看猫儿的。”这么说着,她便将目光落在李安然怀中的白猫上,“这猫崽儿通体雪白,应该是《相猫经》上所说的‘尺玉’吧?”
李安然挠了挠小猫的下巴:“最近王府好像是闹耗子,聘只猫回去捉老鼠。”
“大姐姐此言差矣,”昭华用扇子遮住嘴唇,一派娇俏可爱的模样,“这猫狗坊里的猫狗,几乎都是给宫中女眷赏玩用的,性格以温驯为主,怎么能抓耗子呢?”
李安然道:“再温驯的猫,也是会抓耗子的,这是天性使然。”她说到这,笑着指着笼子里的小猫道,“你喜欢哪一只,只管挑便是了。”
昭华目光闪烁,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嘴唇,眉眼微弯,一派娇憨妩媚:“那妹妹可得罪了……妹妹喜欢长姐怀里这只。”
一边负责挑选猫崽的小太监整个人在边上试图把自己缩到最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李安然沉默了一瞬,笑道:“这有什么得罪的,你喜欢你就拿去,横竖是个玩意,”她将手里的小猫放到一边伺候的宫人手里,转头对小太监道,“再去给我挑一只凶一点的来,这只可爱是可爱,太温驯了,不中用。”
小太监连忙称是,不一会便从一群小猫里挑出了一只年纪稍大,专门用来捕鼠,且性格顶活泼的半大狸花猫,用黑布蒙了笼子,让李安然带回去。
李安然让猫让得太干脆,昭华抱着猫反而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长姐那句“横竖是个玩意”更让她心里一阵堵得慌。
明明争赢了猫的人是她,偏偏她却有一种输了的委屈感。
看着李安然拎着狸花猫远去,她忍不住咬住了朱唇,一扭身回去找甘贵妃哭诉去了。
李安然回到王府之中,荣枯尚且没有回来,她便把猫放在笼子里,给了些熟肉糜吃,之后就把猫丢在了荣枯的厢房庭院里。
自己则换了一身戎装,来到王府的后院之中——她这段时间都在忙辩法会的时候,确实很少来后院练习箭术了,既然秋猎在即,她也不能荒废了弓马,还得在练练手,找回一下感觉才是。
李安然练了一下午的箭,待到暮鼓响过了,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才停下来,倒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生疏,准头倒是比起以前略微差了一些,她收起弓箭,转头想回厅堂用膳,转念一想,却又吩咐下人将蔬食送到荣枯的客房去。
自己则回房间简单的用早先就准备好的热水擦洗了一下,换上了一身秋日穿的齐胸襦裙。
荣枯大概很快就要离开宁王府了,她能和他一起坐在廊下用膳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只是当李安然来到西厢房的时候,却正好看到荣枯用两根手指捏着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狸花猫的后颈皮,肩膀上蹲着两只瑟瑟发抖的小银喉,一边还躺着原本关银喉的笼子。
做个显而易见的猜测,大概是这猫从笼子里跑出来了,然后扑了荣枯的雀,正被他揪着后颈皮说教呢。
李安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却发现荣枯不是在“劝架”,他是在念经。
那就这么一只手拎着那只猫崽,另一只手掐着佛珠,在给猫念《圆觉经》。
猫:喵~
好家伙,猫叫里带着哭腔,这是猫听完也死了啊。
李安然顿觉不妙,下意识的想转身开溜,却听荣枯道:“殿下既然来了,何不暂坐一会。”
被点了名,大殿下只好缩着脖子,宛如一个藏私房钱被发现的耙耳朵一般溜到荣枯跟前:“我,我先说明,我没想到它会跑出来。”
“猫与雀本不该同地而处,猫扑雀是天性使然,殿下心思玲珑,怎么不事先想一想呢?”荣枯也没有露出责备的神情来,只是叹息了一口气,徐徐讲着道理。
李安然只好帮他把鸟笼子重新挂好,看着荣枯把两只银喉又放进去,随后又拎着狸花猫的后颈皮,把它拘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敲着它的鼻子:“你来我这里,便是宿世的缘分,不可滥伤无辜。”
狸花猫:喵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