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愁予归府时见她还未歇下,一愣,阔步走过来。
冰凉关节触了触她的腮畔 ,一触即离。
“脚伤可好了,怎么在这干站着?”
说罢又深蹙了墨眉,着人喊冬温问话。
江晚宁制止道:“我心烦出来吹吹风,不关冬温的事情。”
江愁予逼进一步,不露声色地打量:“有心事?”
江晚宁有些烦躁,不瞒于自己能一眼被他看透。
她躲开他阒暗的眸子:“你从哪回来?”
夜风稍带凉意,江晚宁的一缕青丝俏皮地掠在齿关。
江愁予替她隔开夜风:“政事堂。”
他确实是一身文人的装扮,白皙指尖擒着惨淡的墨痕和零星的书卷淡香,方才他抬手碰她脸时她闻到了。江晚宁眉目一耷,目光谨慎而小心地寸寸滑过他的衣脚,上面不存在一丝脏污和血迹。她说不上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不能及时戳穿他真面目的失望,默然无言地要回房间。
身子却蓦然腾空,被他拦腰抱进去。
江晚宁被他放在矮榻上,神色漠然地看着江愁予用下两枚仙丹。
他已离不开这药丸了,临睡之前都会服用两粒。然而药效会令人生燥,他神采奕奕难以入眠,从医书上学了活络筋骨的按摩手法施展在江晚宁的身上。江晚宁扭伤后关节地方时而酸痛,夜里被他伺候了,隔日起来确实是好很多。
江晚宁出神地看着他的指尖揉捏脚踝,偶尔对上他灼灼的视线,又匆忙地避开。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不过她的心一直悬着,睡得并不安稳。
再次醒来时,是安白刻意压低的微弱声音从窗牖外传来。
“郎君……郎君……出事了!”
意识渐渐回笼之际,是她的唇角被人轻轻一贴,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碰撞声音。
江晚宁睁开双目,在稀疏月光里盯着他玄色的劲衣。
他平时出入朝堂政殿或者与旁士大夫们出入酒楼时一惯穿着文雅的官服,走路时谦谦风流。不过江晚宁倒也见过这类衣裳,譬如从前身为武官的杜从南就穿过这类的服侍,府上的刺客也穿着类似的衣裳,用于掩人耳目、捷于行走。
江晚宁死咬住唇,紧随其后地下了榻。
“你去哪里?”她警惕地竖起浑身尖刺。
没等他回答,她紧接着道:“我也去。”
江晚宁忍着脚踝上钻心的疼痛,一路颤抖地小跑过去。
她动作极快,江愁予转身的功夫里,就被她扑住了。
他不由得颦目,疑心她是惊魇了,忍不住伸手碰碰她打颤的下巴。
冰冷的感官从下颌之处弥漫,倒不似活人的体温。江晚宁像是被什么邪祟之物侵体了一般,在他怀里簌簌地发抖。她想到了寒枝上盘旋的凶兽,骨上的毒疮与的蛆虫,以及他从前归府时衣衫上的血腥气味……她甚至不敢深究房屋中被关押的人是谁,不敢揣度他们会受到怎么样的虐待。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事情的?他为什么要残酷地对待两位耄耋老人?他表面上情真意切地安慰着说要帮忙寻亲,背地里却做着丧尽天良的事情,用衣冠禽兽形容他都不为过罢?
然而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为他开脱。
一枚玉佩代表不了什么的,凉夏的消息不一定准确。
江晚宁用尽浑身力气掐住江愁予的手,双目哀泣地凝视着他,似乎在等他说些什么。
江晚宁痛恨这样的自己,她为这样的自己感到不耻。
她竟不知什么时候哭了。
门外安白压抑而沉重的催促声声似出殡曲的节拍,砸在江晚宁的太阳穴上,嗡嗡传出丧钟的悲鸣。她僵冷的脊背被人托住,各种响声混杂的耳畔慢慢地传过来他的温柔的哄骗……
江晚宁听他说自己有抽不开身的公务,不过有些特殊,暂时不能带她同去。他让冬温过来陪她说说话,等明日夜里会早些回府看她。
这无一不是江晚宁想听到的话。
江愁予蹙眉:“是不是魇着了?”
江晚宁面无表情地吐字:“梦见外祖父母了。”
江晚宁看见他的唇角弧度微微朝下一撇。
她看不懂那一闪而过的是隐忍还是嘲弄。
正当她想要去探寻他眼中的神色时,对方却微微别过了视线。
“夜里风大,别跟着乱跑,回屋里去。”
江晚宁看着他朝外走去,走了三丈开外后又踅身遥遥地看过来。屋檐翘角在暗沉沉的夜色里扭曲成鬼魅的影子,游廊下一排排的琉璃灯展围拢着猩红的光辉,将她与他之间划开了一道无法弥合的分水岭。
草木的阴影像黑色的漩涡般吞噬了她。
他让她止步光下,不要再过来了。
于是她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