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调遣金墉城的官狱,说明对方的权势不凡;能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更甚于楚国公府的当今也只有一人了。
江晚宁道:“是宁王吗?”
江新月轻点了一下头,又问道:“他待你如何?”
江晚宁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与狼狈。
“我早之前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对你做出这种事后实打实算不得是什么人了。不过他人品虽然败劣,对你却又……”江新月在风月场呆多了,见多了男人们沾花惹草,还是第一回 见男人为了女人做尽了大逆不道的事情。
见江晚宁对她摇摇头,便闭口不提那人。
很多事情,江晚宁见到江新月之后便想通了:“宁王就这般放过了端王同党,是不是二妹妹……”
“嗐,你是不知道我吹了多久的枕边风才让王爷松动了嘴。不过我也没起什么大作用,这件事在他心中早有了决断,我不过是在从中推波助澜罢了。”江新月正色道,“今日我请大姐姐过来,就是想和大姐姐说一声,楚国公府这边有我……大姐姐勿要因为那人有所掣肘。”
世间外事万物,各有各的好处。
譬如江新月前半生受尽穷困的折磨,金银财物能使她不必担心明天能不能吃不饱饭,冬日里能不能穿暖。譬如江晚宁被江愁予囿于身边不得安宁,或许远走高飞会是她好的选择。
“王爷已答应明日带我出金墉城,且答应了我每月中旬去永巷探望家眷。大姐姐若有事托我帮忙,着人往那个地方送一封信件便可。”江新月道,“下月是正月,是王爷登基且事情最是冗杂的时候。王爷应当会授予他官职,那段时候是他最忙的时候,倘若大姐姐想……”
江晚宁明白她的意思,用力点点头。
江新月与她的这一番交谈,不由得让江晚宁心境开阔起来。
江、杜二府的如何处置、怎么处置的把控权在宁王的手里,且江新月在宁王那里似乎颇有些分量。江愁予在这件事上做不了主,且他今后再无法拿此事要挟她了。
宛如束缚在她身上的镣铐被打开,江晚宁的脚步声一下子轻盈起来。她语调微扬地和江新月道谢,怀着一颗忐忑、酸涩又有些明阔的心去找夏姨娘。
这一面应当会是她和夏姨娘的最后一面了罢。
如果下一月她能离开得话。
第40章
二人数月未见, 如今见面难免抱头痛哭。
夏筝虽作为囚犯被关押在金墉城,却因着上头对她的照顾,衣食不缺, 日子倒也算过得去。只不过待在牢狱中日日挂念着孤身在外的江晚宁, 身子有些许清减。
江晚宁拭泪问道:“姨娘在这里可好?”
夏筝回握住她的手:“都好。”
她顿了顿,原本想问问江晚宁在外边过得如何, 然而一想到江愁予做的荒唐事情,有些难以启齿地闭紧了嘴。她实在没想到自己生的儿子忍气吞声二十余年,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阖门江府送入牢狱。更没想到他会在昨夜踏雪前来,戳破她一直苦苦隐瞒的事情真相。
饶是她做了一个晚上的思想准备, 在见到江晚宁后依旧止不住地心慌。
江晚宁正低诉着对姨娘的担忧与想念, 同时把宁王对端王及其同党如何发落的事情一并告诉了她。正当她抬起双目时,冷不丁见到夏姨娘满目的忧愁,以及眼下的浓重乌青。
她急道:“怎么了, 是不是姨娘遇到什么难处了?”
“没有。”夏筝拍拍她的手,“腓腓再抱抱姨娘罢。”
“姨娘这话说的, 好像以后腓腓再也不来看姨娘似的。”江晚宁已有了离开的打算, 不出意外的话她今后不会再跨入京畿一步, 说这话也只是为了不让姨娘担心罢了。她团着身子钻入夏筝怀里, 依恋地嗅着对方身上的气味。
“姨娘的身上, 有娘亲的气味。”
她说这话时, 尚未注意到夏筝轻柔拍打在她脊背上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
夏筝声线略不稳:“姨娘是什么味道的?”
“上妆后的姨娘, 身上有好闻的脂粉味和花蜜味道。卸去妆容的姨娘, 身上是春日里青草的滋味、太阳光的滋味。”江晚宁脸颊埋在她的怀里,享受地蹭蹭, “腓腓被姨娘抱着, 就觉得好舒服。”
夏筝落泪难拚, 如珠子般颗颗坠在前襟。
“可姨娘终不是你的娘亲……”
“但在腓腓心里,姨娘就是腓腓娘亲一般的存在。”
在江晚宁看不见的地方,夏筝掀唇自嘲般地一笑。
她是想做腓腓一辈子的娘亲,可是那个人不让啊。那个人让她把当年所说之话、所做之事一一地告诸于腓腓。那个人是想彻头彻尾地割断腓腓与江府的一切,恨不得在腓腓身上烙上属于他的标记。
果真是江鹤的奸生之子,他所作所为简直像和江鹤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年江鹤为了抬她入府,不惜杀害她的夫君,甚至在外面放出她在亡夫孝期里与野男人厮混在一起的消息。而那个人为了得到腓腓,要她说出当年的真相……
夏筝犹记得昨夜那人抵窗而立的模样。窗牖大开着,莹色衣袖在寒风之中猎猎作响,如一片片银亮的卷刃。他眉眼间蕴藉的不知是寒潮还是雪色,如他吐出的话一般冰凉:“假使江鹤是残害她身生父母的刽子手的话,那么母亲你——是在站在一边的递刀人。若母亲不愿意和腓腓说出当年的事,那便由我来说,到那时候,母亲可别怪孩儿在此事上添油加醋啊。”
现在想想,夏筝都浑身作冷。
她怎么可能让他开口,让他在腓腓面前诋毁自己。
“腓腓。”夏筝顿了顿,“你想不想知道你生父生母的事情?”
江晚宁身形僵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夏筝。
其实今夜她过来,心里曾犹豫过要不要向夏姨娘询问当年父母的事情,毕竟她心里计划着离开京畿后去寻找自己的身生父母。然而念及到每回提到她的父母,姨娘的反应会异常激烈,江晚宁便打消了念头。她没想到姨娘今日会主动提。
夏筝苦笑道:“我从前不愿意和腓腓谈论你的父母,腓腓有没有怪过我?”
江晚宁实诚道:“有一段时间有过,后来二妹妹到家里之后,腓腓便没有怪过姨娘了。”
二妹妹被认回楚国公府后,几乎吸引走了府中所有公子的注意力,江晚宁有段时间既吃醋又失落。她也是在这时候慢慢地理解夏姨娘的不易,毕竟亲手养大的孩子,到头来追问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夏姨娘该有多寒心呀。
“乖孩子。”夏筝抚着她头顶的发旋,轻声开口:“你父母与我都是姑苏人士……你父亲与我自小相识,他是个极儒雅温和的男子。你的母亲虽是商贾女儿,却温婉聪慧,不逊于世家的小姐。只是当下规定,士族不得与商贾人家通婚,你父亲便抛了荣华富贵,与你母亲私奔了……六年后,便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