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这点,汤先生放好成绩,调整表情,“进去温书罢。”
曾湖庭还不知道先生决定家访,颇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就这?但他没说什么,再次行礼回座位,拿出翻了千万次的《论语》。书角已经被翻的微微卷曲,伸出手指也抚不平。曾湖庭突然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前世没去过学校,领到教材之后让家庭教师上门,期末再去考试,很少跟同学们接触,同样,同学也不太敢跟他搭话。直到有一次他前排的同学掉了课本,正巧在他脚边,他就捡了起来。
跟他保存完好的课本不同,同学的课本包着一层厚厚的硬纸,写着科目和姓名,字体不太像同学的,他好奇问了几句,原来是同学的父母裁切了旧挂历纸,亲手包的。
回家之后他第一次提出要求,想要父母给他包书皮,家里哪能找到旧挂历这种东西?最后还是厨房的梅姨回家一趟,找出一堆旧挂历。
那天晚上,母亲用美工刀裁切,父亲笨拙折叠旧纸,梅姨笑吟吟出主意要包出个叶子花样来,成了他永不褪色的回忆。
所以,这具躯体父亲的漠视,嫡母的敌视,生母的冷淡并没有什么影响,他早就是个成年人,没有在父母怀里撒娇的爱好。
曾济庭看着他翻书翻着翻着就笑起来,抖了抖,不愧是学霸,看着书都这么开心。
族学的甲班进度快一些,学生年龄相差不大,童生试的考试内容四书五经,诗赋,策论都学的差不多,已经有人报名开春的考试。
报名期限还有些日子,曾湖庭并没有决定报考,他自觉把握不大,想等明年考试。
而另外一边,在田地地头溜达了三圈,曾宣光终于进了曾家的大宅。一水的青砖黑瓦,还是五进,曾宣光咂舌,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难怪曾家被贬官了,他老爹还催促他来走一趟。
曾湖庭祖父这一枝是旁支,早年发达就迁去京城,曾宣光这边才是正宗,曾宣光更是刚刚接下来族长之位。
但族长的名头并没有银子硬气,遇到事情还是得知会一声。
曾宣光通报名字,一路被引到外院的书房,他看着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书房,壁上的字画,暗赞一声。他看不出好坏,只晓得墙壁上挂满了,那就是有钱的标志!
殊不知这墙壁上全是曾宣荣找来装门面的,倒有一半都是赝品,剩下的就是曾宣荣自个画的。
这等天气,上头又没人催着上进,曾宣荣在被窝里睡的天昏地暗,听到通报才从温香软玉里起身,匆匆穿鞋,“光大哥找我什么事儿?”
“光老爷没说,就讲是族里的大事。”小厮给他利索穿上大衣,“大老爷快去一趟吧。”
“也是,不是大事这种天气谁爱出门?”曾宣荣裹上大衣,“走,会会光大爷去。”
曾宣光等到曾宣荣出现,赶紧先站起来,“荣兄弟,打搅了。”
“光大哥客气。”
等小厮一走,曾宣光看出主人家隐藏的不耐,开门见山:“荣兄弟,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是为了族里一桩事情来的。”
“你知道住在大溪山边的丰年兄弟吧?”
曾宣荣点点头,知道,不就是曾丰年吗?
“丰年兄弟在家结草庐守孝满三年,跟咱们关系虽然远了点,但没出五服,他也岁数大了,四十出头的人了,”曾宣光欷歔不已,“他想在族里找个孩子,过继到名下,日后也好有个摔盆的。”
“这是好事啊!”曾宣荣点头,“丰年兄弟既然找上光大哥,就说明信任你,也没有跟咱们曾家离心的意思,好好选个,咱家的孩子都是好的。”
说到离心,这里面还有一桩旧事,曾丰年的祖母是个独苗闺女,当年招赘上门继承自己家里的姓氏,曾丰年从了母姓,从血缘上讲外了一层。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从了族里排行的原因。
“问题就是出在这里啊,”曾宣光一拍大腿,“到底选谁好啊?我心里没数。”要说人选,族里还真有好几个,毕竟曾氏一族在此地繁衍上百年,旁支数不胜数,谁家还没几个孩子了?而穷的吃不上饭的也不少,过继出去虽然不能再认亲生父母,总归是个出路,而且曾丰年好歹也是个小官啊!总有点藏家银子,以后就是吃喝不愁了。
所有选谁家的不选谁家的,都要闹起来,曾宣光闭紧了嘴巴,生怕消息走漏了,他们家的门槛就要被踩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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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丰年兄弟家里只剩他一人,他是母亲过世回家丁忧,假假还是个官呢,我过继谁都不好办。”曾宣光愁啊,这种事情办不好两头得罪人。
“丰年兄弟是丁忧回来的?”曾宣荣心头一动,想到了什么。
曾宣光点头,“什么官我也不懂,不过,丰年兄弟以后想要起复,难了吧?”这些都是他从曾丰年的只言片语猜到的,本来嘛,岁数不小官位小,住在草庐里也不像有银子打点,等着起复的官员那么多,估计他剩下的日子就是当个教书先生,糊口度日。
曾宣荣想到自己的父亲,自从贬官后,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卖了铺子卖了田庄,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见起复多么的难!
这些银子留着给他吃喝多好!总不至于现在还要看那婆娘的脸色!曾宣荣想到这里,脸黑咬牙。
曾宣光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脸黑,继续说,“荣兄弟给我出个主意,到底过继谁好?”或者不说过继谁,总要把曾丰年和族人两头摆平啊。
曾宣荣眼珠一转,出了个主意,“要不,你把所有合适的人选整理整理,直接交给丰年兄弟,让他自己选?”
“这,不太好吗?”没见过这么做事的啊?!曾宣光很为难。
“这有什么不好的?丰年兄弟选的是自己的孩子,总要他满意嘛!而且这事做的保密点,没第四个人知道,等族人们发现就木已成舟,是丰年兄弟自己看中了,谁也说不出二话来。”曾宣荣摊手,“要问我,我就只有这么个主意。”
“那我回去想想罢。”曾宣光来找人讨主意,指望以后万一出事曾宣荣能站出来说句话,目的达到,他就告辞回家。
说了这么会子话,热茶早变凉,曾宣荣喝了一口残茶,从口腔一路冷到胃里,他抖了抖,赶着回屋烤炭火。
真受罪!他小声嘀咕。
曾宣荣还有一兄弟,两兄弟早已分家,不过没钱买新宅子,合住五进院子,曾宣荣占了位置更好的东院,兄弟挤在西院。
东院又分成两半,一半是嫡妻陈氏带着两个女儿住,一边是曾宣荣自己跟几个小妾住。如非必要,曾宣荣很少去右边。
乡下宅基地便宜,所幸当初修的大,两边有足够的距离。
右边的院子,虽没有地龙,火盆烧的旺,室内温暖如春,陈氏躺在窗户根下,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光线透过油纸照进来,亮堂堂的,陈氏的心里比窗户还亮堂。
等了十五年啊!终于有得偿所愿的一天。就是不点炭盆,陈氏心头也是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