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接过那把刀,低头看着锋利的刀锋,久久不语。
师父。皇帝突然抬起头,从前我从来不曾认错,总觉得当日在盘谷山庄之事,我固然有错,您也未必无辜。若您当初对我稍忍一掌,你我师徒二人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上官时宜侧头不语,藏在袖中的手掌微微收紧。
如今我知道是我错了。若有来世,不敢妄想再做您的入室弟子,只求有机会偿还报答今生您对弟子的抚育教养之恩。话音刚落,他便举手割断了自己的颈项,显然也没打算请求上官时宜的回应。
上官时宜眼睁睁地看着他颈上喷血如泉,不可思议地看着谢青鹤:你来真的?!
伏传不敢和谢青鹤动手,这会儿只能流眼泪。
颈上血脉怒喷片刻,伏蔚体内的鲜血就似要流尽了,皇帝的身体无力地倒在榻上,双眼逐渐失去光芒。谢青鹤指尖突甩,属于伏蔚的那道残魂就一分为三,天魂归天,人魂投入轮回,地魂瞬间被打散彻底消失。
就在此时,谢青鹤把晃晃悠悠从伏蔚体内飞出来的属于束寒云的魂魄,直接摁了回去。
这操作把上官时宜惊呆了,伏传也揉了揉眼睛。
两人都难以置信:这也行?
活着的魂魄无法回到死去的尸体里,除非用特殊手段锁魂。伏蔚的皮囊倘若不死,那两道依存其中的魂魄也不可能飞出来。现在谢青鹤随手一摁,居然把束寒云的魂魄摁回去了,这就很离谱。
最离谱的是,谢青鹤不仅把他的魂魄摁了回去,还用手在皇帝颈上豁开的口子上抹了抹。
那狰狞恐怖的大口子居然就愈合了!
上官时宜与伏传就看着谢青鹤将手一甩,指尖出现一团澄澈的魂力,咕叽摁进皇帝的额头。再将手一甩,又是一团澄澈的魂力,咕叽摁进皇帝的额头
就这么咕叽咕叽摁了大约十多次,皇帝失血而死的尸身,居然就恢复了正常!
有心跳,有脉搏,有呼吸,一切都开始重新运作。
做完这一切之后,谢青鹤抽身起来,看了看沾着血的手掌,刚才给皇帝抹脖子上的大口子,沾了不少血。伏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起身,先跑去屋角给谢青鹤搓了条毛巾,回来亲自服侍他擦手。
谢青鹤低头把手上的血擦了个七七八八,这才向上官时宜解释:惟有心存死志,誓愿决绝,才能解除日升月落术真正的勾连。他若不死一次,伏蔚就会一直藏在他的身边,后患无穷。
你当日留着伏蔚的魂魄,也是顾忌日升月落术?上官时宜问道。
这也是皇帝临死之前,想要知晓却最终没能问出口的问题。
轮回大帝知道如何解开日升月落术,也有办法让皇帝死一次再活过来,当年的谢青鹤并没有这样的见识和本事。留着伏蔚的魂魄,是想要惩戒他,羞辱他,逼着他与污秽为伍,还是担心伏蔚一旦散魂,失去皮囊只有一缕残魂留在伏蔚体内的束寒云也会随之死去?
毕竟,伏蔚的皮囊还好端端的活着,束寒云的尸体却已经埋在了琼林之中。
谢青鹤回头去看伏传的表情。
伏传眼角还挂着泪水,望着谢青鹤眨眨眼。干嘛,又盼着我吃醋呢?
第385章
感觉到大小徒弟之间的诡异气氛,上官时宜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伏传与谢青鹤定情远在此事之后,但,拘魂锁魂之事如此损坏德行,谢青鹤依然这么多年偷偷藏着伏蔚的魂魄,难免有顾惜旧情之嫌若伏传不依不饶闹起来,谢青鹤有八张嘴也解释不清。
最让上官时宜觉得头疼的是,因擅自拘魂之事,他才让伏传代谢青鹤抄经领罚。
前因后果梳理清楚,事情顿时变得尴尬又荒唐。若上官时宜早知内情,绝不会拉伏传出面替谢青鹤受过。现在他知道内情也来不及了,真要重新改口,叫伏传不必替谢青鹤抄经,只会更加尴尬刻意就算谢青鹤没有那一层意思,这一改口也被生生坐实了。
去吧去吧。上官时宜赶忙把人往外捎,满地是血,叫人进来收拾。你俩先回去。
上官时宜不知道谢青鹤怎么才能哄住伏传,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现在束寒云还在昏迷中,若是让谢青鹤和伏传坐着再聊几句,一旦昏迷的束寒云苏醒过来,意识到是谢青鹤替他解决了日升月落术的麻烦,说不得还要对谢青鹤说些感念承情的话但凡有一句话说得动情,落在小徒弟耳中,这局面就更加不好收拾了。
上官时宜只管赶人。你俩有事自己回去解决,快滚快滚。
伏传还挺关心二师兄的伤情,大师兄救治的手法神乎其技,他也蛮好奇。架不住上官时宜不耐烦地往外赶,谢青鹤也不想让他继续留下围观,只好起身告辞,与谢青鹤一起出门。
门外见了时钦、姚岁等人,简单打了个招呼,谢青鹤领着伏传往外走。
干嘛呀?伏传见四下无人便挽住谢青鹤的胳膊,小声和他解释,我也是不明白,为什么都觉得我该生气。大师兄与他关系不同常人,纵然没有那一层关系,他也是师门中与大师兄年纪相仿、相处时候最多的师弟,若当初换了南风师兄、一味师兄,大师兄就不关心他们生死了么?
最重要的是,伏传从来就没有把束寒云当作自己的敌人,恨不得借谢青鹤这把刀将之赶尽杀绝。
若谢青鹤当真对束寒云毫不留情,伏传反而会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恐怖。
其实,伏传犹豫片刻,大师兄,有些话我想告诉你,又担心你觉得我不够心爱你。只是你我都是修士,何尝不知道易变的道理?阴阳相冲道始生,五行轮转世方成。世无恒常之道。
伏传说得有些急,谢青鹤刻意放缓了脚步,用手轻抚他的背心:我明白。慢慢说。
春生冬死,甲生癸死,一株草,一只碗,一个人,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它会死。我想人与人的感情也是如此。会萌芽,会长大,会变得茂盛,再慢慢地凋零,死去。如果有一天大师兄不再喜欢我了,我虽会痛苦难过,也未尝不曾想过这一天终究会到来。伏传说。
谢青鹤没有找到他这番话的重点,犹豫了片刻,低声问道:小师弟,我要如何赔罪,才能使你消气?
伏传摇头:我记得大师兄对我说过,与我结侣之后,绝不会主动与我离契。但是,大师兄又说,这契对大师兄来说是死契,对我来说却是活契。只要我觉得不好了,就可以与大师兄离契。
这话题听上去很危险,谢青鹤却没有感觉到伏传要与自己分手的气氛。
他心里不大乐意继续这个话题,倒也没有很慌忙,轻声附和:嗯,我是这么说过。
大师兄当初对我说离契之事,准许我随时离契而走,是因为大师兄不那么喜欢我,觉得我可有可无,离开留下都无所谓的意思么?伏传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