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点上,伏传与谢青鹤很早就达成了共识与妥协,二人不会再三纠结讨论。
换句话说,他俩都心知肚明,伏传对谢青鹤无条件的服从,主要源自于宗门身份,身为弟子必须对掌门绝对服从,其次则是建立在伏传对大师兄多年经验见识的盲目信赖上,这就是很现实的选择怎么可能一竿子支到前世去了,说什么前世积德,今天就赚到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
二人的服从关系一旦脱离了宗门背景,那就完全说不通了。
逻辑不对。
他俩不是师兄弟,不是掌教与弟子的关系,就因为谢青鹤前世不知不觉做了好事,今生就遇见了依从他、讨好他、怎么都不会与他生气的伏传?
凭什么呀?说得通吗?
伏传觉得大师兄这番话说得颠三倒四,毫无道理。
转念一想,也可能是大师兄天上人间别离太久,才会感慨缘分难得?
如他所说,许久不见,他不想和谢青鹤生气。这时候只要谢青鹤不再找事消遣他,他绝不会主动去和谢青鹤闹个不依不饶。他低头服软,谢青鹤也说了软话,这事就过去了。
伏传顺势搂住谢青鹤的脖子,在他耳边亲了亲:我这么乖,大师兄要给我甜头吃。
小师弟凑近来讨好,谢青鹤紧绷的思绪瞬间就松弛下来,就像是被牵着鼻子的老牛,老老实实地沉溺在小师弟无边无尽的温柔之中,忘记了所有。
胎光的记忆似是近在眼前,属于爽灵和幽精的渴念又将相思拉到了天庭鬼府之远。
谢青鹤不再计较任何,将伏传抱回了居处。
及至夜半。
伏传迷迷糊糊只想睡下,听见谢青鹤披衣下床。
他趴在床沿挣扎了片刻,终究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目光追着谢青鹤的背影到了窗前:大师兄,你还不睡么?说话间,伏传已经坐了起来,先捂脸揉了揉眼睛,旋即蹬鞋下榻。
我坐一会儿。你睡吧,不必起来。谢青鹤想要阻止。
伏传已经取水搓了毛巾,把自己彻底从迷糊中惊醒了过来,动作麻利地系好衣带,摸着簪子束起长发,推门去廊下提回小火炉,打开炉膛封门,开始煮水。
谢青鹤静静地看着他忙碌。
伏传把山泉灌入水壶,将洗好的茶具端了出来。
路过坐榻的时候,他冷不丁瞥见谢青鹤没穿袜子,又转身去开柜子找出一双洗干净的袜子,很自然地屈膝靠在榻边,给谢青鹤把袜子套上,细心地系好袜带细心到什么程度呢?他系带的位置放在了谢青鹤垂手就能够到解开的位置,这就要他侧身扭手去绑。
从前伏传也喜欢为他做这样照顾生活的琐事,谢青鹤提过几次不必这么细致,伏传不听。
如今再次审视伏传殷勤服侍的种种,谢青鹤就读出了更多不一样的滋味。
这是真的因为喜欢我,才要这么处处细节地伺候我?寻常道侣之间也会这么相处么?小师弟服侍的究竟是道侣?大师兄?掌门真人?还是他自己都不明白却下意识想要讨好的前世恩人?
伏传已经爬到榻上坐好,熟悉麻利地替谢青鹤沏茶、斟茶。
取回前世修为的谢青鹤战斗力极其彪悍,伏传完全招架不住,二人才会及至半夜便草草收场。
这会儿伏传累得眼皮都睁不开,依然强打起精神来陪谢青鹤换了从前,他就自己睡下了。这不是久别重逢实在太过舍不得么?伏传总是安慰胎光,只有一个大师兄,没有你和他的差别,但是,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胎光虽然也是大师兄,却不是他想要衔在嘴里的大师兄,那不一样。
实在是太心爱太思念也太舍不得。伏传才会珍惜每一分相处的时光。
他不肯独自去睡觉,就和他当初不让谢青鹤独自入魔是同一个理由。
迷迷糊糊满心雀跃甜蜜相思的伏传,压根儿就没意识到,他这样强撑着疲惫也要守着谢青鹤的痴汉模样,落在谢青鹤眼里会是另外一种意思。
谢青鹤看着面前浓淡合宜的茶汤,说:我能自理。
我知道啊。伏传和从前一样懒散地趴在茶几桌,用他最喜欢的角度去看灯光下的谢青鹤,我就是喜欢陪着大师兄。大师兄,我好想你啊。
谢青鹤不可能不动容。任何时候听见小师弟的示爱,他都会觉得欢喜。
要师哥抱你么?谢青鹤问。
伏传犹豫了一下。
久别重逢,那就容易干柴烈火。他的柴是被烧得差不多了,大师兄好像还富有余力。
片刻之后,他还是大咧咧地站了起来,灵巧地拎着衣摆越过摆满了茶壶、茶杯的茶几,顺势歪在谢青鹤怀里,淘气地笑道:要!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就和骡马市初遇时一样,充满了向上的朝气。
轮回大帝第一次见到桑山仙人,是从轮回池看见了桑山仙人在重围中与天庭厮杀。谢青鹤真正与长大后的伏传相遇,也是在骡马市目睹了伏传单枪匹马覆灭龙鳞卫的全程。
两次相遇都是那样的奇妙。
不可否认的是,两次相遇都让谢青鹤从心中觉得,这浑身杀气的小子好嚣张,好鲜活。
这种欣赏当然与情爱无关,相逢一瞬的喜欢却未必比情爱低级。
这样美好的鲜活最终却落在了我的手里,在我指尖委婉哭泣,在我耳边不断地倾诉衷情,说他如何思念我,如何渴望我,如何担心我,如何期盼我早日回到他的身边谢青鹤看着伏传因泪水浸泡微微红肿的眼角,缓缓凑近他的耳边,问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伏传毫不客气地搂住他,只要是大师兄,怎么都可以。
谢青鹤将他抱在膝上,微微一笑。
及至清晨。
伏传终于起不来了,死狗一条瘫软在榻上,很快就鼾声大作。
谢青鹤收拾好被他俩挪到地上的茶几,早已熄灭的火炉,汲水、温水,搓毛巾回来,给伏传擦拭身体。伏传迷迷糊糊地瞥了他一眼,呜呜两声,谢青鹤就明白他要擦腋下的汗水。果然就给他把胳膊抬起来,擦了擦腋下,伏传便舒服地挨在枕头上,很快又开始打鼾。
这又让谢青鹤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能也没什么道理。
小师弟确实殷勤狗腿得不像是寻常道侣,床上床下都配合得过分,但,他好像也不介意接受谢青鹤的照顾。
入魔修行无数次,谢青鹤做什么都喜欢随手帮一把,领受他恩惠的绝不止一两个。
想要找他报恩的人不少,可曾有哪一个敢如此坦然接受他的近身服侍?鲜于鱼敢么?姚岁敢么?周家两兄弟敢么?他就是随手斟一杯茶,对方都要马上起身表示不敢,弟子来服侍。
看着侧身歪在榻上睡得鼾声大作的小师弟,谢青鹤若有所思。
要么,就试试?
伏传一觉睡到下午才醒来,他毕竟体质特殊,睡醒恢复了活力,身上也没觉得哪里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