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从不在军事上发表意见,把药端给陈起,盯着陈起一饮而尽。
此汤苦涩不能入口。陈起喝完了才跟儿子抱怨。
谢青鹤把空碗递给在旁服侍的夏赏,问道:良药苦口。阿父夜里睡得踏实吗?
陈起想了想,说:这两日睡得踏实。都是这药的缘故?
谢青鹤点头。此次大败而归,陈起看着不动声色,心里大概很煎熬,说是五内俱焚,腹中发烫。谢青鹤替他摸了摸脉,能把自己气到脾胃失和,心火胃火一起烧起来,那是挺难受。
毕竟是师父以后要用的皮囊,谢青鹤调养起来非常用心,陈起却被儿子的孝顺感动了。
原本打算把霜州的铁矿给了你。陈起给儿子解释,再等两年吧。
那日听说谢青鹤在烧窑卖瓷器攒钱之后,陈起就有心把霜州铁矿赏给儿子。
他已经跟谢青鹤暗示了一下,想要叫儿子去讨好跪舔他。这年月铁器是硬通货,最值钱的东西之一,金子软烂不能打兵器,铁却可以,许多地方民间流通使用的尚不是铜钱,而是铁钱。
陈起说要把铁矿给谢青鹤,就是给了谢青鹤一座钱矿,缺钱么?自己敲去,烧什么土!
然而,燕城王没死的消息传来之后,陈起就改了主意。
谢青鹤知道陈起要往秦都使间,说不得要花大钱收买秦帝身边的奸臣,能从敌后弄死的对手,陈起也不想花人命去填。燕城王和秦帝的关系可不像陈起与詹玄机、单煦罡,离间计很可能成功。
谢青鹤不可能给陈起征伐天下的事业添乱,尽量恭敬地说:儿手中银钱已有富余,不过是试验古方,花费不多。这时候态度稍微不好,陈起那敏感脆弱的父亲的尊严就要碎成渣渣了。
儿子这么懂事体贴,态度这么顺从温柔,陈起心里舒坦,胡子也微微上翘。
谢青鹤趁机请示:儿在青州颇觉无聊,衣食起居也很不便,想请左家兄弟与几位女郎前来做伴。
他不能直说要把小师弟带来。
这时候孩子夭折率非常高,长到十几岁的孩子都是一场风寒说没就没,伏传年纪太小,又是陈纪唯一的儿子,身份比较贵重,哪可能说接来做伴就接来?没得这么祸祸自家子弟的。
左家兄弟就不同了,一来与陈丛年纪相当,二来本就是左瞿溪放在陈家的人质,人质没人权。
至于添搭上左家女郎,那就是为了把姜夫人也带过来。姜夫人再把常夫人、小师弟一起带来,那就很顺理成章了。一个家只要有主母镇宅,就可以带上小孩来养育了。
陈起知道儿子跟侄儿感情好,却也不知道谢青鹤与伏传的真正关系。
这时候谢青鹤说要左家兄弟与左家女郎,陈起还沉吟了片刻,对谢青鹤说:你年纪大了,也该懂些人事。左家女郎在相州与你相伴日久,或有青梅竹马之情,不过,儿啊。他拍了拍谢青鹤的肩膀,以你如今的身份,左家女郎已经配不得你了。你要拿住分寸,妻妾有别,待为父日后替你挑个高门贵女,左家的女郎就随便应酬着吧。
谢青鹤停了停,半晌才说:儿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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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恩州也在陈家掌握之中,由陈慈驻守在前,再有恕州单煦罡策应协防,青州很安全。
谢青鹤张罗着从相州把小师弟搬来青州,就涉及到要让姜夫人一起过来的问题。他原本以为要说服陈起比较困难,哪晓得陈起并不反对,还亲自给相州写了信,派出自己的卫队去相州接人。
姜夫人拖家带口来青州就不如谢青鹤快马加鞭那么迅速,谢青鹤也不着急,按部就班做事。
他主要去冶铁坊看匠人们调整方子铸新铁,各色矿物如何配比才能铸成利器,谢青鹤心里门清,然而这事不能一蹴而就,得让匠人们试着来。平时也就看着杨奚与华家兄弟抄抄书。
陈起就忙碌得多了,除了整军练兵之外,他还要去各地巡视,安抚治下。
伏传写信来说,很想插上翅膀飞过来。奈何姜夫人与常夫人都是慢性周全的脾性,搬个家好大的排场,车马塞了几十车,走起来艰难无比。
谢青鹤禁不住好笑。就姜夫人走走停停的脚程,只怕要走上大半年才能抵达青州。
就在此时,表现得非常消停的秦廷,派使者把项兰的尸体送了回来。
此举自然是修好。
若是为了示威,送回来的就不是全尸,而是项兰的首级。
项兰是陈起的心腹臂助之一,在谢青鹤的印象中,他活到了陈起登基,受封骁武侯,孙子尚了陈丛的女儿燕城公主。这条时间线上却为了掩护陈起逃生,带着一千兵马死守春风原,力竭战死。
陈起闻讯从恕州赶了回来,亲自为项兰装裹治丧,难得在灵前哭了一场。
项兰的长子、次子都随项兰战死,只有小儿子项斐与养女项弗随夫人季氏住在相州。陈起当场宣布收养项斐与项弗,派人快马加鞭去相州把季夫人和一双儿女接来青州抚养。
原本还在慢腾腾搬家的姜夫人,为了表示对项兰遗孤的重视,只能丢下行李陪着先来青州。
到四月初,姜夫人一行人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青州。
项兰尸身还未落葬,待季夫人带着孝子孝女赶到之后,才把丧事办完,葬在了青州南山之畔。项斐坚持要为父守孝,陈起陪着抹了一回泪,对项斐说: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阿父。
项弗只有五岁,还不懂得什么是死亡,就一直盯着给她糖吃的谢青鹤看。
谢青鹤摸了摸她的脑袋。
季夫人连生三个儿子,特别想要一个女儿,便领养了军中遗孤,改名项弗。
她与项兰都想不到,收养这个孩子没有两年,她自己的孩子就成了遗孤。三个儿子死了两个,只剩下年幼不及从军的小儿子。所幸季夫人也没有迷信魔怔的想法,并未迁怒项弗,哪怕项弗根本不懂得死亡与悲伤,在项兰的灵前捂住鼻子喊臭,季夫人也没有责怪怨恨她,依然把她照顾得很好。
这一路上已经死了太多人了。谢青鹤叹息。
从项兰坟地回到别宫,看见家里狂奔而出的大黑狗,谢青鹤心情又好了起来。
小师弟也已经到了。
姜夫人拖家带口住在了不远处的望月宫,不等谢青鹤想办法把小师弟弄到身边,伏传已经主动出击,跑到陈起跟前讨好,一口一个阿父甜甜地叫着,抱着陈起的胳膊不撒手,还在正殿睡了一个午觉,爬起来就要找阿父。
陈起这会儿比较喜欢亲儿子,对这个聪明擅射的侄儿也没失去兴趣,就叫伏传住在侧殿。
紫央宫的侧殿有四间,分在东北东南西北西南,谢青鹤就住在东南那一排。陈起的意思是叫伏传住在其他三间侧殿里,伏传对他的吩咐也不较真,叫人把寝室从望月宫搬来之后,溜溜达达就住进了谢青鹤的侧殿内他就算想在正殿睡,陈起也不会赶他,住大师兄的屋子毫无压力。
大黑狗跑出来之后,谢青鹤一抬头,就看见小师弟跟出门:大兄!快来!
谢青鹤不明所以,上前问道:何事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