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蒋二娘气得翻脸就骂:你不要得寸进尺!来我铺子里可着最好的料子挑,我亲自给你缝,一个大子儿不给也罢了你就是个造粪的死肉,花用都是弟的银钱。左手揣右手,不给钱也罢了!你还敢挑三拣四?这线头还不密实?你去羊亭县看看,哪家铺子有我手缝的好,我把手砍了给你!
蒋幼娘把那道袍披在蒋二娘身上,哈哈笑道:二姐姐,这袍子给我穿是尽够了。可我是专给你做的呀!你这样人品风貌,可不得再挑剔挑剔,再紧实紧实?
还故意上下打量,评头论足:哎呀,也很好看呀。道骨仙风,这是哪家的仙姑下凡来?
蒋二娘一把揪住她的胳膊,狠狠捏住她的脸:死蹄子!又拿我作妖!
蒋幼娘从她手里挣脱开,带着丫鬟嘻嘻哈哈地跑了,留下蒋二娘看着落在地上的道袍,捡起来,若有所思地拍了拍灰。
舒景上前帮她收拾好衣裳,低声问道:姑姑为何不试穿?是真好看。
蒋二娘本想严厉些抨击蒋幼娘的离经叛道,左右一看,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舒景。
她装起来的凶狠颜色才淡了下去,将手放在叠好的道袍上,轻声说:我是这样口是心非的人。一味训斥她,是心内嫉妒罢。谁不喜欢抛却尘俗只管问道逍遥呢?可是,她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弟弟供养?
我是要在俗世里做工吃饭的妇人。和离归家的妇女,本就声名狼藉。我得更加地手脚勤快,做事本分,才能得一个好名声,才能叫羊亭县的妇人们与我来往生意,不被夫家阻止嫌弃。
蒋二娘的手指在道袍上敲了敲,最终还是将手抽了回来,口吻寡淡:若我也梳起道髻,穿上道袍,生意还怎么做?
舒景很想说,主人养得起你,你也可以和小姑姑一样活得恣意潇洒。
思前想后,舒景终究没有开口。
蒋二娘就是这样的脾性。她不能等着兄弟供养,她唯一赚钱的生路也不支持她活得潇洒。
这世道容不下异类。想要做女红铺子从妇人身上赚取银钱,就得老老实实守着妇德。倘或有一丝行差踏错,露出一点儿叛逆桀骜,这生意就彻底毁了。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她有自己的生活和营生,舒景不能置喙。
也正是因为同样的理由,蒋二娘与舒景的关系已经暧昧至极,却绝不可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蒋二娘经营的生意,不能容忍她有一丝失德之处。她已经是和离过的妇人,再出一点绯色传闻,哪里还有妇人敢与她做生意?
蒋二娘清楚地守着底线,舒景认为自己应该很放心。
只是,看着蒋二娘略显疲惫的脸庞,他知道有些事情可能不大对了。
好像,真的有点心疼。
※
八月,庄彤抵郡城,赴秋闱。
庄家上下都很重视此事,若不是担心自己的霉运牵连了儿子,庄老先生差点想亲自跟去助阵。
反倒是谢青鹤跟没事人一样,照旧在家吃吃喝喝。庄彤和贺静都不在,他就带着蒋幼娘一起去登高秋游,蒋幼娘很聪明,性格也渐渐开朗,能吃能喝又能玩,带她出门也不无聊。
秋闱揭榜,庄彤排在二十二位。消息传来,庄家上下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各地乡试是有数的。羊亭县所在的南安郡每科只取二十五人。江南本就是文风鼎盛之地,说是家家读书,户户识字也不夸张。每科南安郡都有近千士子与试,三年只取二十五人,多少人在乙榜之前折戟沉沙。庄彤排在二十二位,只差几名就要落榜,如何不让庄家惊惧?
唯独庄老先生得了消息之后,捻着胡须微笑不语。
庄老先生在儒林久负盛名,关系人脉都很强。正因如此,他儿子下场考试,自认与他关系不错的同门师友全都得谨慎避嫌,将庄彤的名次往后压了压也很正常。
事实上,以庄老先生看来,庄彤真正的实力,拿个南安榜首不在话下。
只是虚名何用?对于庄彤来说,乡试只是通往会试、殿试的资格。只要拿到举人身份,拿到了上京会试的入门帖,别说二十二位,排在末位又如何?
庄彤中举的消息风一般传了回来,庄彤本人则盘桓郡城,有许多应酬要一一打点。
庄老先生先送了礼物来谢青鹤处谢师,谢青鹤也不客气照单全收,继续带着蒋幼娘出门玩耍。天气适宜的日子不算多,不冷不热适宜登高的时候尤其少,庄彤都考完了,他能使得上什么劲儿?
又过了十多日,庄彤在郡城应酬结束了,这才匆匆忙忙回家。
从浅水码头下船之后,庄彤只匆忙去拜见了亲爹一回,饭都没吃,先到谢青鹤家里拜谢。
这一年下来,谢青鹤给他的指点有多少份量,旁人不清楚,他自己明白。这南安乙榜二十二位不是他的真实水准,中了举人还是得先来拜谢恩师。
谢青鹤正带着蒋幼娘在山上玩,回来时庄彤已经等了半天,便叫下人摆酒,二人喝到半夜。
松快松快,开年又要去京城了。谢青鹤说。
庄彤说:家父的意思,叫弟子趁着天气和暖,这就去京城住着。
朝廷取士三年一科,各郡的乡试安排在八月,称之为秋闱。把各郡举人集合起来在京城的会试则在来年开春,又称春闱。离得近的士子可以过完年,等着雪化春开之时,慢悠悠地进京赶考,离得远的郡县就比较苦逼了,害怕路上出意外,就得提前出发。
庄家有钱不缺盘缠,庄老先生也有人脉在京,可以照顾儿子,当然希望儿子早些上路。
从江南到京城是很长的一段旅程,赶路非常辛苦,容易影响考试状态。这时候上京不冷不热天气正好,到了京城有足够的时间恢复体力,还能提前适应京城的气候,当然是早走早好。
谢青鹤点头认同:也好。又叮嘱庄彤,贺静在京里惹了麻烦出来,你若上京,少与他往来。安安稳稳混过了来年春闱再说。
贺静回京去搞童生试的出身,独自回了京城,这会儿也还没有回羊亭县来。
思来想去,谢青鹤又拿了一枚谭长老给他的信剑,交予庄彤:京城南大街有一间南北杂货铺子,铺门东侧挂了檀木牌子,上面刻着一柄小剑,是鲜于鱼的师门所在。你若遇见危及性命的事情,可让人带着这枚信剑去求助他强调了一句,只许救命。
庄彤心知此事慎重,接了信剑再三拜谢,谢青鹤又给他讲了一些禁忌门路,教他画朝剑符。
说罢,谢青鹤也很无奈:总是去年我们上京惹出些事,牵累你了。
贺静是个大嘴巴,早就把京城的事叭叭叭讲给庄彤听了,庄彤知道前因后果,觉得这事妨碍不大。迁西侯再是嚣张跋扈,眼中钉也是原时安和贺静,总不至于拐弯来找他的麻烦。
庄彤在家也还有许多应酬,一直忙到九月中旬才出发去了京城,准备来年春闱。
不过,谢青鹤给他准备的各色手段也没能用上。庄彤最年轻桀骜的时候体弱生病,也不是喜爱游荡玩乐的性子,进京之后,他就直接去了庄老先生安排的世交家中住下,闭门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