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嫂也没说自己的来历,向那守门小厮描述了蒋幼娘的来历,又说:这是蒋姑娘的姐姐,来给她送些东西。小哥儿帮帮忙,若是方便,请蒋姑娘来门前见一面。
各家各户都是有头脸的主人家才有资格在府上待客,寻常丫头小厮的家人来了,主家开恩,也就是在门口说上两句话。谢青鹤不想打草惊蛇,贺静也再三叮嘱要低调,雁嫂就一切按照规矩走。
那小厮面露为难之色。
雁嫂熟门熟路地拿出个一两重的银锞子,塞在小厮手里:辛苦小哥儿,帮帮忙。也是不远千里从江南上来,只见一面。
那小厮有意多磨一会儿,说不得再赚几两银子,雁嫂的脸就渐渐放了下来。
蒋二娘察言观色,上前哄那小厮:小哥哥,你行行好,让我与妹子见一面。慈悲,慈悲。
守门小厮也有些害怕雁嫂闹起来,更舍不得到手的银子,说:那我去门上问一问。这时候姑娘们
雁嫂板着脸说:这时候姑娘们都是歇晌休闲的时候,底下人正有空。
那小厮被噎了一下,也不敢议论自家小姐的起居日常,只好灰溜溜地去找人:我尽力把话递进去。出不出得来,也要看运气的。
雁嫂一脚插在门里,抵着门板,说:纵是蒋姑娘出不来,你也要把守门的婆子给我叫来。
那小厮被她闹得无奈:哎呀,这是哪家的姑姑行,行,小的知道了。
那守门小厮进去了许久,蒋二娘等得有些心烦意乱:雁嫂,那人是不是拿钱跑了?
雁嫂安慰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在赵家守着门,还能往哪里跑去?若是事情办不妥,他也得来退钱。
这年月收钱都得老实办事,就怕人闹起来撞到主人家手里,钱没挣着反惹了一身的麻烦。若是蒋二娘独自前来,那小厮或许敢欺凌一二,有雁嫂这样一位看上去就熟门熟路的管家媳妇跟着,守门小厮就不敢乱来。
蒋二娘勉强按捺住心中焦急,叹气说:也不知道三妹妹怎么样了。
雁嫂就不敢胡乱安慰了。
豪门世家里的千金小姐们性格各异,说出去都是知书达礼、温柔大方,别说外人搞不清楚真实品性,很多丈夫都不知道(也不关心)自家妻子背后是什么心思面皮。脾气好的能把丫鬟当女儿疼,遇上脾气不好的小姐夫人,日日遍体鳞伤也是很寻常的遭遇。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赵府侧边的小门吱呀一声打开,门里走出来好几个人。
蒋二娘一眼就看了人群中头缠绷带的蒋幼娘,被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拉扯着,撞撞跌跌走出来。
蒋二娘连忙上前要扶她,走到人前的是一个装金戴银的仆妇,一把掀开了蒋二娘,冷笑道:这怎么说的?哪来的阿猫阿狗都往我们府上撞,只当这儿是你乡下猪圈狗窝呢?任谁都能进?
蒋二娘匆忙上前正在上台阶,被那仆妇居高临下一推,自然站立不稳往下踩了一脚。
幸得雁嫂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这么一番折腾,蒋幼娘也被婆子拉扯着走了出来。她脸上的纱布遮住了右眼,视物不清,跨出门槛就被那婆子照着蒋二娘的方向推搡一把,直接撞进了蒋二娘怀里。
蒋二娘仓促中接住她,嗅见她身上酸臭苦涩的药味,气血上涌:小妹?
蒋幼娘软软地挂在她身上,似乎还在使力站稳,小声说:快走。
雁嫂皱眉看向那穿金戴玉的仆妇,问道:还请姐姐示下,这又是个什么章程?
跟着那仆妇过来的两个小丫鬟把蒋幼娘的包袱拎着,这会儿全都摔了出来,专照着地上有泥巴的地方摔。那包袱收拾得极其敷衍匆忙,落地就散了个七七八八,故意把女孩儿最私密的肚兜亵衣洒了一地。
蒋二娘还抱着蒋幼娘不及去看,雁嫂知道这包袱扔得羞耻,马上就弯腰去收拾。
雁嫂正在遮掩包袱里的羞物,那仆妇就站在台阶上,叉着腰,高傲地说:这位蒋姑娘许是在家娇生惯养惯了,什么活儿都做不好,绣个帕子都能伤了眼睛。我们这样积善惜福的人家,最是宽怀大度、恩恤奴婢,既然家里来人了,太太小姐开恩,也不叫拿赎身银子,这就回家去吧。
蒋幼娘头缠纱布遮住了右眼,蒋二娘就有些担心,这会儿仆妇说她伤了眼睛,蒋二娘就更悲痛了,连忙问道:小妹,你眼睛怎么了?伤得重吗?怎么受伤的?
蒋幼娘只不迭催促:快走,快走。
雁嫂把地上的包袱拢在一起,抬头问道:姐姐这话我信。既然是积善惜福的人家,又那么宽怀大度,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姑娘回家,还请把契书一并赐下。
那仆妇冷笑道:你这话说得可笑。我们家是什么门第?说了放奴归家,难道还攥着一纸契书不放?那卖身契已经烧了,自然就是不存在了。
赵家攥着卖身契不放,自然是出于律法上的考虑。打死奴婢只要罚银,打死平民是要偿命的。
这会儿把蒋幼娘扔回家去,不管蒋幼娘是死是活,都可以推说是她家人照顾不周,与赵家无关。若是蒋家敢闹事,赵家还有蒋幼娘的卖身契。进可攻退可守。
赵家再是倒了靠山,声势大不如前,那也是主家层面的考虑,雁嫂身为奴婢也拿赵家没办法,只好与蒋二娘一起,小心翼翼地扶着蒋幼娘往回走。
谢青鹤对此一无所知。
他和谭长老坐在糖水铺子里,各端一碗甘蔗马蹄汁,正在聊山川风水。
糖水铺子的掌柜站在他俩身边,听得如痴如醉。谭长老很随性大方,照着今年的飞星给排了盘,指点这掌柜要在哪个方位放什么东西,才能发财,才能不生病,才能家业发达
谢青鹤就在那儿瞎出主意。
所谓瞎出,也没有害人的意思。他想法天马行空,喜欢因地制宜,不怎么用传统风水物。
谭长老每次觉得他瞎出主意时,仔细一想,又觉绝妙。
两人正说得兴起,车夫喊了一声:蒋先生!
谢青鹤回头一看,倏地站了起来,人已经奔出三丈之外:三姐姐?!快,最近的医馆。
他把蒋幼娘抱上了马车,连蒋二娘都没带,车夫猛地挥鞭,马车就骨碌骨碌飞了出去。
谢青鹤左右手齐出,按住蒋幼娘两手寸关尺,知道蒋幼娘没有性命之忧时,他才松了口气,用手轻柔地托着蒋幼娘的脑袋,问道:眼睛是怎么伤的?伤了多久?用的什么药?
蒋幼娘露在纱布外的左眼流出一点泪水,抽噎地说:剪刀。
那段经历对蒋幼娘来说显然太过可怕,她哭得颤抖不停,没法儿正常对话。
谢青鹤只得用力在她昏睡穴上揉按,硬生生将她放倒。
过了一会儿,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说:蒋先生,最近的医馆到了。听说这里坐堂的大夫医术不怎么好,要不再走三五里,得胜坊里有位王神医
谢青鹤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神医来救治,他需要的是全套针具、尽可能多的药材、制药器皿。
他把蒋幼娘抱下马车,医馆马上就有大夫前来接诊,见蒋幼娘头缠纱布就知道是外伤,还专门找了一位精擅外科的大夫来跟着。谢青鹤要了一张靠墙的诊床,大夫很自然地上前接手,就要拆纱布,谢青鹤皱眉问道:洗手了么?
那大夫见多了刁钻蛮横的病人,板着脸说道:老夫坐堂行医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