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伏传给他递了个斟满茶的杯子,手里多了个可以把玩的东西,他才渐渐安定下来。
掌门真人或许已经知道了。吞星教分为两支,一支是真正的骨血传教,以家族为祭坛,分散在大江南北、天下各处,非常隐匿。另一支则是七八年前,由龙鳞卫扶持起来的新教。时钦说。
我最先遇到的是真正的吞星教。那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大师兄也已经除去天下魔患,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就在新刘附近住了一阵。新刘上官氏恰好有适龄的女郎想要招婿,我是孤身一人,各方面条件也很符合他们招婿的样子,故意派人来与我接触,为我说亲。
我当时并不知道他们是想招婿。来与我接触的上官游、上官商两兄弟都很风趣健谈,我在新刘没什么朋友,闲来无事就跟他们一起砍柴种地,只以为是交上了新的朋友。
后来接触得多了,渐渐就发现整个上官家族都很诡异。他们的女儿从不出嫁,全是招赘。世上岂有这样的家族?而且,他们家的人,男子多多少少都会带些残疾,或是少了耳朵鼻子,或是缺了手指脚趾,女子更是从来不着薄衫纱衣,三伏酷暑都裹得严严实实。
起了疑心之后,我更加留意他们的家族。他们并不知道我身负武艺,对我没什么防备之心,我很容易就刺探了几次他们的旬月祭祀。这才发现他们蓄养子嗣,用以献祭。长子为饵食,长女为疤食。这自然是邪教行径,我想,若是他还在,也绝不会容忍。
原本想捣毁新刘上官氏的祠堂,将他们一网打尽,动手之前才突然发现,他们并非孤独一支。各地上官家虽然极少联系,却有着特殊的联系方式,家主和法主是两套联络方式,有着完全不同的支配圈子。许多分支祭坛甚至不再以上官为姓,对外宣称姓赵,姓李,姓王
这种以家族为核心的邪修巢穴,寻找起来极其艰难,何况又改了姓氏。
我思前想后,决定潜伏进去,若能拿到家主或法主的联络方式,才能真正将他们赶尽杀绝。
说到这里,谢青鹤微微点头,说:难为你了。
伏传不可思议地说:你与邪教妖女成婚了么?
时钦神色凝重地点了头,说:我与十四娘做了夫妻。她是家中幺女,侥幸逃过一劫,并未充作祭品疤食。然而,我与她成婚之后,总会有儿女。我们的第一个儿子,第一个女儿,都要献祭。
伏传就不吭声了。他知道吞星教有多凶残,正常人在那个环境里是无法生存的。
我有意不养后代,前几年都没有孩子。只想快些拿到联络方式,结束这场闹剧。
不过,时钦神色迷惑,家族聚居,住在一起时间长久了,总是会有感情的。我与十四娘虽没有孩子,隔壁她妹妹家的孩子却接连降生。看着小小的孩童从襁褓中长大,想到他会被送到祠堂里,让一群邪修分吃耳朵鼻子我就忍不住了。
他没有说新刘上官氏的下场如何,只淡淡地接了下一句:后来,龙鳞卫又开始扶持邪教。
相比起上官家传承千年的小心谨慎,龙鳞卫扶持的新教毛糙跋扈了许多,我很容易就混了进去,一路升级,做到了分坛祭主的位置。只是龙鳞卫背靠朝廷,一时之间很难对付,我一边收集名册证据,一边收拢教内势力。伏小师兄在杨柳河出事时,我就知道机会来了。时钦说。
为此我专门调查了杨柳河祭坛的前因后果,那边的人脉关系,我都熟知。此后负责追杀灭门栽赃的命令由谁所下,具体执行者是谁,我也有一分名单。若是能与被害者亲友对一对口供,自然可以真相大白。
唯一不好的是,这些人都在前些日子被强行灭口,我只抢了三个人出来。
还得请大师兄拨些人手飞鸢,陪我去把那三个人提回来。时钦说。
谢青鹤摇头说:这事要这么自证,事情就弄得太复杂了。
到时候你以卧底的身份把证词说一遍,我会让鱼慕华配合你认罪。那几家被灭门的家族,亲友若有问题,叫他们私底下来询问,外门从执事寮单独分开一个小组,负责这件事的澄清追责。该让师门承担的事情,不必叫小师弟一意纠缠着不得脱身。谢青鹤说。
换句话说,谢青鹤的重点是澄清污名,具体的事情交给外门去办,直接把伏传摘出来。
若非上官时宜存有私心,非要逼谢青鹤出山,这件事一开始就该这么处置。
堂堂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你说栽赃就栽赃?你要问罪就问罪?有什么事情,先把寒江剑派的外门摆平了,才轮得到内门弟子出手。内门弟子也摆平了,才轮得到伏传。
这样理直气壮地护短,谢青鹤说得波澜不惊,上官时宜也只当作寻常。
伏传只有在大师兄回山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背后的靠山如此坚硬,不禁嘿嘿一笑。
时钦想了想,说:鱼慕华此人,性情颠倒悖戾,毫无信义。大师兄若说服他与我配合作证,可有十足把握?若是当场反口
谢青鹤摇头道:这个你不必担心。
他并不打算让鱼慕华去作证。或者说,他只会让鱼慕华的皮囊去作证。
上官时宜也摸了摸伏传的背心,笑道:别担心。为师会提前与几个相熟的掌门小友打好招呼,到时候不会有任何异议。只要上官时宜愿意出面,谁敢不给他面子?
伏传嘴里说:多谢师父。心里很明白,若非大师兄提议,师父可能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上官时宜又看时钦,再次提议:叫人把半山桃李收拾出来。那里是燕骄的旧居,时钦就暂时住在那里吧。
谢青鹤笑道:时钦师弟暂时住在我那里。以后再说吧。
上官时宜被大弟子一连拦了两次,也不是没有脾气,皱眉道:怎么还说不得了吗?我叫你回来,你不肯回来,你这是在记恨我?
时钦低头一笑,说:弟子怎么敢?弃徒有罪,已经被掌门逐出门墙,山上再无立锥之地。
谢青鹤皱眉道:时钦师弟,你若有怨望不满,尽可以敞开来说。不要阴阳怪气。
时钦扯开一个虚假的微笑,抿嘴不语。
伏传不怕上官时宜生气,师父这会儿只怕正为师叔的死亡伤心,不会对时钦发脾气。可是,他怕大师兄生气。正琢磨着打个圆场,时钦已在谢青鹤的目光下撑不住了。
他倔强地背过身去,声音沙哑:我曾求过掌门。事是我做的,与他不相干。只要掌门饶了他,无论是逐出门墙还是直接处死,弟子绝无怨言。是掌门执意要将他与我一起逐出门墙
时钦低头两眼通红,哪怕燕不切死了十多年了,他仍旧无法释怀。
自从下山之后,他一直郁郁寡欢,再也不曾对我笑过。如今,他怀恨而死,我却要重回寒山,领受掌门真人的恩典,披上内门弟子的法袍,摇身一变,去做半山桃李的主人?
他死了。我回不来了!
时钦伏地狠狠磕了一个头,转身出门。
谢青鹤叹了口气。
伏传满脸惶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上官时宜摸摸他的背心,许久才说:你日后若要与人结侣,告诉你大师兄就是了。去吧,你们都去吧。我要独自待一会儿。
谢青鹤劝道:师父,逝者已矣。时钦师弟那边我会安置好的。
上官时宜只挥手叫他把伏传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