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这是什么邪法?
这老头儿怕不是狐狸精一伙儿的?他是来救狐狸精的?
没见识。这叫点穴!
啥点穴?
村人们议论纷纷,围在最前排的村汉们也有些尴尬。
他们既想维持秩序,不让外乡人干涉村里的事务,又害怕这突然出现的一老一少。
短暂的犹豫中,谢青鹤已用竹杖挑起秀娘披散沾血的长发,露出她苍白红肿的面容。
整日在乡间地头劳作的妇人,一张脸晒得又黑又土,凭着谢青鹤的目力,依稀能辨认出她少女时清秀的轮廓。总体来说,就是个青春不再、满身劳苦痕迹的寻常妇人。
肯定没有什么狐狸精附身的毛病。这妇人身上干净得连一丝魔念都没有。
夫人,需要帮助吗?谢青鹤问。
那妇人已经昏沉沉地失去了大半意识,呼吸艰难漫长,无法给他回应。
但,如伏传所说。如果她想要得救,想要活下去,生的本能会让她做出反应。哪怕她只是陡然浓重自己的呼吸,崩跳自己的眼皮,甚至动一动垂在身边的手指。
遗憾的是,这妇人紧闭双眼,就似死去了一般,没有给出任何反馈。
谢青鹤终究心软,对那神婆说:贫道以天眼窥看,这妇人身上的妖孽已去除。俗家老者以为如何?您不妨再看一遍。他给了神婆足够的尊重,神婆若是懂事,就该顺着台阶下来了。
就有村汉惊叹:原来是位道爷!
那道士也未必比咱们存的席婆灵验!席婆能走阴通灵,她招我爷我奶上来说话,一模一样!
村人们就道爷厉害还是神婆厉害的问题,展开了激烈地讨论。
神婆看着伏传背后背着的剑,又飞快地瞥了正在念佛的汤老太一眼,故意将土碗里的水喷出来。
她装神弄鬼这么些年,也是有技巧的。这时候一口水喷出去,在秀娘身边行程一个奇异的弧面,看上去就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遮挡住了。
近在咫尺的村人们看得明白,顿时啧啧有声,惊叹不已:哎呀,圣灵护佑!
神婆也欣慰地点头:道长是有眼光的大能。这狐狸精已经被我吓跑了。秀娘安全了。
眼看着一场闹剧就此结束,秀娘也暂时解除了危机。
汤老大如梦初醒,在汤老太的责怪下,满脸心疼地将被打得人事不知的妻子抱回家去。
看热闹的村人却未散去,依然围着谢青鹤与伏传上下打量。
村人没什么大见识,平时也没有太多的消遣,见了过路的旅人难免看个热闹。
老太太小媳妇更是忍不住多看伏传两眼,心中暗自称赞小伙儿长得真俊,不看白不看,这么漂亮齐整的小伙子,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当然不肯马上就回家。
村长家的二郎还要招呼谢青鹤与伏传去家里做客。
汤家村临近省府,交通方便、土地肥沃,村人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村长家里更是相对殷实,粗茶淡饭招待一顿也不算很艰难,再者,这样气派的客人通常也不会小气,说不得多给银钱,那可赚了。
谢青鹤居然点了点头,说:那便叨扰了。
伏传睁了睁眼睛,还要住一晚上?不赶路了?
若不知道谢青鹤的身份,伏传就要不干了,为何耽误我去龙城?偏偏已经挑明了关系,知道这位就是失踪多年的燕师叔,跟在长辈身边行动,难免就得服从长辈的安排,伏传也不敢在人前抗议。
谢青鹤跟着二郎去了村长家,伏传还得去牵马车。
偏偏那两匹瘦马刁钻得很,谢青鹤驱赶它们,它们就很老实,谢青鹤不怎么使用鞭子,有时候光是它们都似能听懂。伏传去牵它们就很不配合了,鞭子抽着倒退,说好话也听不懂。
没奈何,伏传去马车上找了两块桂花糖,喂马儿吃了,这才把马车牵到了村长家门口。
谢青鹤已经在吃饭了。
连着吃了几天面糊,伏传也馋正常的饭菜。村长家老妇用咸菜炒饭,伏传吃得满嘴流油。
不等谢青鹤吩咐,伏传就去开了他的银匣子,给了二两银子做饭钱。对乡人来说,这也是一笔巨款了。以至于老妇给谢青鹤与伏传铺床的时候,用上了压箱底的新被褥
这是发霉的味儿?伏传趴在床上闻了闻,觉得很新奇。
沾着陈年老垢的油腻腻被单与干净却带着霉味的被单,你选哪一个?
谢青鹤哪个都没有选,盘膝坐在条凳上,双眼微阖,听着与夜色一起沉静下来的村庄。
伏传也找了一张条凳,学着谢青鹤的样子,盘膝坐上去。以他的功夫,在三寸窄细的条凳上打坐不难,可也绝对不会很舒服。腿上还有三道大口子豁着,一盘腿就扯着了伤口,疼得他脸色一僵。
他连忙打量师叔的表情,见师叔没有察觉自己的愚蠢,这才僵着脸慢慢把腿放下。
师叔打算怎么救那妇人呢?伏传问。
因吞没与十一年前旧伤的关系,谢青鹤的大部分修为都处于负荷极大、不能轻动的状态。
平时他表现得像个普通人,实际上,他的各方面能力也与普通人相差无几。
目不能远视,耳不能轻听。
在身体状况良好的情况下,他可以把握住各方面平衡,稍微抽取一部分修为,维持某种能力。比如说,在骡马市跟随伏传时,谢青鹤就增强了自己的目力与判断力,还故意增加了隐匿气息的能力,让自己能够随时营救伏传又不被伏传发现。
这种状态也有危险与弊端。
被压在体内的魔类可能会趁势勾引蛊惑他,混淆他的记忆与神智。
这么多年过去了,谢青鹤一直将平衡把握得很好,至少,他还从没有因此被魔类暗算成功。
现在,谢青鹤也化用了一部分修为,增强了自己的耳力。
他正在倾听整个村落。
伏传趴在桌前玩村长家待客用的茶杯。
那是难得的一套颜色相同的杯盏,看上去是一套,壶嘴磕了一片瓷,盖子用绳子拴在壶身上,壶身与壶盖颜色不一样,盖子还小了一圈,勉强能盖住,可见是摔了重新配的盖儿。杯子也用得很旧了,总共四个杯子,三个都缺了口。
乡人们想凑一套齐整的茶杯都这么难啊。这可是村长家里。伏传突然说。
谢青鹤仍旧和耐心地倾听着。
倾听是件非常需要耐心的事情。并不是拥有了耳力,就能分分钟窥见不为人知的隐秘。
哪有那么恰好,你竖起耳朵,人家就马上开始说秘密?
所以,谢青鹤也不仅是徒劳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