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的天儿与燕京大不同,深秋冷得早。
从刺史府地牢看热闹回来后,南瑾瑜便裹了个披风在肩头,靠在窗前瞧着绿梢从燕京传的信。
离京之前她也担心过锦汐那丫头的婚事,不过后来忠义侯的丑闻传遍燕京后,朱氏反倒难得消停了些时日。
“怎么?这便想回去了?”
萧琛见她一脸感慨的样子,以为她在外待得不习惯,才会这么想。
“没,绿梢信上说朱氏最近没什么动静,起码没再打锦汐的主意,我才放心了些。”
南瑾瑜摇头,南府与她而言并不是家,她既没有生在那儿也没有长在那儿,出门虽然累,却不会有半点儿留恋,唯一担心的大概只有铺子生意罢了。
“东川的战事基本告捷,朝廷派去的军队大获全胜,南国公自然也会收敛些,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触霉头。”
萧琛替她解惑道,南瑾宸虽年轻,倒也是个可塑之才,不知此次返京后,会得何种封赏?
“原来是这样啊……”
南瑾瑜了然,悬着的心总算是踏实了。
此行一路上状况不断,这些日子也不大消停,虽说她都没有受到过什么牵连,可是这种不安定的局面却令人十分担忧。
这样下去倘若他们成亲了,是否还会变本加厉?
“所以小狐狸还有何事惆怅不已呢?”
萧琛抬手抚平她的眉心,虽说这张脸此刻瞧着多少有些别扭,不过她就是她,无论顶着什么样的容貌,始终都是不同的。
“唔,别的便没有了,我哪儿操心得了那么多事儿?”
南瑾瑜摇头,合上手中的信笺,折整齐后放进了红泥小火炉里,转瞬间便化作一团灰烬。
“本殿瞧你已经够操心的了!先前是你四妹妹的婚事,而后又是柳姑娘和子卿的事儿,如今是夜白和青衣,哦,我还忘了老七……”
萧琛摇头,自己都说笑了。
“我这哪儿叫操心呐!不过是动动嘴皮子顺便的事儿,要不这日子得多无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殿下说的这些似乎至今为止一对儿都没成!是不是我太多管闲事儿了?”
南瑾瑜颓丧的坐在窗前,瞧着外面落了满地的金黄树叶,心底五味杂陈。
前世的她是个冷性情的人,管闲事儿这种自讨没趣的事儿她是断不可能做的,哪知这一世却整日都在别人的感情里掺和,老天爷可真够照顾她的……
“用你的话说便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管也管了,不如好事做到底?”
萧琛宠溺的摸摸她的头,他家这只狐狸心底良善,还望这般良善不会被这世俗磨灭,愿他能护她一世周全!
“这倒也是啊,他们都是重要的亲人和朋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的。只愿这繁华三千十丈软红的人世间,多些怜悯和牵挂,也不枉此生了……”
南瑾瑜说着说着,忽然察觉浓浓的哀伤,忽然沉默了。
门外原本已经走近了的人,又停了半柱香,等里头彻底没了声儿才过去敲门。
“主子,出发的时辰到了。”
夜魅立在门外,想着一言不发就离开的那个人,心底空落落的。
这年纪越大越发现,身边的人渐渐地有了归宿,唯独自己还漂着,便觉得无比寂寥。
“嗯,走吧。”
萧琛拉着南瑾瑜上了马车,南巡赈灾的车队在刺史府上下目送下离开了。
车队里少了扶风县带出来的舞姬之后,沉闷得连花边新闻都听不到,南瑾瑜倚在马车上睡不着,盯着案几上的花纹发呆。
“绕过东川府往东北走一程便到目的地了,淮南水患的重灾区便是此次要赈灾的主要县份,上回咱们撞见的那几个捐官儿的,也包含其中。”
萧琛见她百无聊赖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
“赈灾的银两不是丢了么……拿什么赈灾呢?”
南瑾瑜有些不解,不过她对官场上的事情没有研究,因此也不懂得什么叫审时度势,她只关心那些既得利益的受害者是否会挨饿受冻。
“若是换做你会如何?”
萧琛杵着下巴,狭长的眸子睨着她,仿佛她是他的谋士般,没有半点儿玩笑的意思。
“饶是殿下银子再多总不能拿南湖东珠来赈灾吧?绿梢也曾说过南湖东珠有价无市,少量能置换银两,量大在短期内却是不能。况且,朝廷拨款被盗了,凭什么要殿下自讨腰包呢?这样长此以往岂不成了冤大头?”
南瑾瑜不满道,东川府刺史虞大人虽说瞧着是个清官儿,可是这银子却未必能找回来,那案子幕后之人也未必揪得出来……
“小狐狸这是在担心本殿吃亏么?”
萧琛闻言也不恼,她说的只不过是大实话罢了,没有谋士冠冕堂皇的好听说辞,事实便是这样令人难以接受。
“那倒没有,殿下做人从不吃亏,我只是担心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该如何处理?”
南瑾瑜实话实说,她并不是个矫情的人,只是她却没办法漠视生命,尤其是在自己经历过生死之后,便越发觉得生命脆弱。
“咳……”
萧琛险些被她的话噎到,端起茶抿了一口,才道:“等咱们到了洛县,你或许便知道了。”
南瑾瑜虽然好奇心泛滥,但是见到这家伙半个字也不想透露,便完全失了兴趣,不说就不说呗,搞得那么神秘兮兮的,当她是傻子么?
两日后。
官道快马,南巡赈灾的队伍很快就到了洛县。
洛县既不同于扶风县的假富庶,也不同于东川府的真富裕,诺大的县城里来来回回竟然没有多少人,瞧着倒也不像是饿殍满街的模样,着实令人震惊。
“这洛县不是水患最严重的县城之一?为何瞧着竟然没有异常呢?”
不等南瑾瑜开口,后面马车中的萧琉璃已经按捺不住问了出来。
“是啊,我也觉得纳闷儿呢!”
萧瑾表现得一脸不知情的模样,装得比萧琉璃还要天真几分。
车队绕过主城,直奔驿站,却发觉官驿里外只有零星几人,解释年老体衰的上了年纪的人,没有一个年轻的。
“这什么鬼地方?官驿搞得像义庄似的!把你们县令请过来解释下,为何如此怠慢?”
献王在官驿转了一圈,骂骂咧咧的从后院折返回来了。
“四哥别生气,实在不行咱们就住客栈吧,这儿瞧着怕是容易饿死……”
萧瑾陪着笑脸附和道,表现得刻薄又挑剔。
“几位殿下请息怒,如今这洛县里头,最好的只怕便是这官驿了!客栈……早就空了啊!”
引路的老官差提醒道,瞧着面黄肌瘦的样子,骇人得紧。
“空了?这话什么意思?空了不是正好住进去么?”
献王不满道,向来挑剔的人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如今好不容易到地方了,竟然还要被如此怠慢!
“回献王殿下的话,空了的意思是,绝户喽!水患过后,洛县周边的村庄发了瘟疫,进出往来的生意人将瘟疫带进来,客栈便空了!如今整个洛县十户有九空,剩下的解释老幼病残,逃不掉的或是卖家卖口活着的……”
老者说完,哽咽的抹了下泪,转身走了。
“哎……别走啊!谁让你走了?这叫怎么回事儿啊!”
献王一听是瘟疫便惊慌失措,再看身边的人皆显得异常镇定,只能尴尬的摸鼻子,整个人却火烧屁股,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了。
“四哥稍安勿躁,既如此,咱们也只能安顿下来再说。”
萧瑾叹了口气,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许是之前一路虽然不顺遂,但是众人从未受过怠慢,因此这会儿到了地方对比如此强烈,倒显得有些可疑。
快马加鞭赶了两日的路,众人连睡觉时间都压缩了到了最短,因此放下行李便直奔楼下饭堂,而后炸开了锅。
饭厅里搁着一盆盆吃食,野菜糊塌子配着只飘着几片不知道什么叶子的清粥,寡淡得令人众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