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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悯(2 / 2)

杨坚怒视伽罗,看到她满脸惊慌,如同弓箭下无处可逃的小鹿,眼中雾气渐浓,漾起水波。去取钢钉的手不自觉的缓了稍许,随即深深皱眉,单手翻转伽罗,令她趴在案上。

一枚钢钉猛然甩落,铮然钉在伽罗面前,离她的手指只差分毫。杨坚俯身将她困在怀中,连呼吸都似带了森然寒意。

伽罗吓得心惊胆战,目光看向钢钉,甚至能嗅到混杂的铁锈味与血腥味。

第07章

屋内的烛火不知是何时灭了几支,显得昏暗而阴沉。

伽罗浑身控制不住的战栗,背后却被杨坚单手压着,动弹不得。她心中恐惧之极,知道杨坚此时盛怒异常,又有对高家和独孤家的仇恨在,什么狠辣手段都使得出来。她当然害怕,娇滴滴的养了十四年,除了险些在水中丧命的那回,何曾受过这等惊吓?

心中迅速权衡起来。

还未理清思绪,就见杨坚一手执钢钉,另一只手绕过她手背,捉住她的手指。

他的手也是冰凉的,果断而用力,捏住伽罗的中指,毫不迟疑的抵在钢钉上。钢钉稍稍用力,柔嫩的肌肤便被戳得陷进去。

伽罗满心都是对传闻中酷刑的恐惧,惊恐畏惧之下,全副心神几乎都放在了手指,些微痛楚传来,立时卷着恐惧袭遍全身。

她浑身抖得更加厉害,眼中泪水朦胧。

慌乱之中,双手难以动弹,使劲后退的双脚似踩到异物,却无心理会。

杨坚居高临下,语气森然,“西梁议和事关重大,西胡王室派出死士,必定有所图谋。太上皇和朝臣的性命都还在西梁手中,这里万千百姓危在旦夕,不容闪失。既然卷了进来就休想全身而退,伽罗——”他俯身凑近伽罗耳畔,冷声道:“给你最后的机会,说不说?”

求饶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伽罗死死咬着唇,颤抖如风中落叶。

泪水簌簌的掉在桌案上,她拼命的想收回手指,却在杨坚的桎梏中动弹不得。

锋锐的钢钉却抵在她指尖,只需稍稍用力,便能破皮透骨。

那样的疼痛,伽罗光是想想就觉浑身冷汗,然而心中始终犹疑。

杨坚没等到她的回答,冷哼道:“那就别怪我手狠!”

他半点都不迟疑,右手将伽罗的手指按在长案,左手退了稍许,对着她指缝比了比,旋即猛然伸手刺来。迅捷而果断的动作已不容伽罗思考,冰凉的钢针触到肌肤的一瞬,似乎有急剧的痛楚袭遍全身,伽罗被极大的惊恐笼罩,失声喊道:“我说!”

她浑身紧绷,惊呼的瞬间,双脚极为用力,杨坚皱眉,身形未动。

钢针偏离指尖,滑向另一侧,只留了道红痕。

伽罗惊魂未定,泪眼朦胧中,看到杨坚收回了手,而后松开她。

双腿颤抖不止,浑身力气却似乎都被抽离,她很没出息的软倒在地,靠在案上急剧喘息。泪水掉落得更疾,啪嗒啪嗒的掉在衣衫,她喉头颤抖直至哽咽,忽然埋头在胸前,抱着手臂呜呜大哭起来。

灯火昏暗微弱,杨坚立在旁边,听着她委屈而惊恐的哭声,一时失措。

脚面被踩的疼痛已无暇顾及,他下意识想伸手扶她,到了中途才猛然醒悟这番恐吓的目的,忙缩回手,转身不再看她。

屋中只剩下伽罗委屈的哭声,清晰分明的撞入杨坚心间,狠狠。

杨坚握拳在袖,良久,他才肃然回首,道:“哭够了?”

伽罗红着眼睛抬头,看到烛光下他的墨衫暗纹,如罗。她哽咽着开口,声音微哑,“或许是因为我娘亲。我的娘亲来自西胡。”她双手扒着桌案想要站起来,却因方才受惊过度,腿软得厉害。

杨坚探手握住她手臂,拎着她站起来。

这一触,才发觉她依旧颤抖得厉害,带得他心里也微微颤抖。

“就这个?”杨坚声音喑哑。

“嗯。”伽罗双肩抽动,半点都不想留在这恐怖的长案钢钉跟前,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当年我父亲游历各处,在西胡遇到我娘亲,执意成婚。我八岁的时候娘亲失踪了,父亲说她是意外身故,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我虽不知这些西胡人想要什么,但思来想去,唯一有联系的,恐怕只有这个。”

她哭得眼圈泛红,脸上残留着泪痕,显然委屈之极。

杨坚盯着她,四目相对,她雾气朦胧的眼中没有半分躲闪抗拒。

“我也害怕,不知道萧琮为什么要我去议和,西胡人为何会盯上我……”她依旧哽咽,语气忐忑茫然。

杨坚语气缓和了许多,比起先前的狠厉,近乎温柔,“之前为何不说?”

“我不知道背后情由,当然不敢轻易说出来。”伽罗仰头瞧着他,委屈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怨意,“殿下那么恨我外父亲家,若知道这回西胡捣乱是因为我娘亲,岂不是更加厌恶?何况父亲还在西梁人的手中,父亲也没有消息,我实在是害怕,也不敢相信……”

淮南旧事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沟壑,伽罗一向如履薄冰,尽力回避。

此时无奈提起,杨坚果然面色微变。

他别开目光,片刻又问道:“你母亲与西胡有何牵扯?”

“我不知道。父亲从来没说过娘亲的身世经历。”伽罗渐渐寻回镇定,跪地行礼,“我……妾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殿下若还要逼问,妾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

她屈膝行礼,如同恭顺的小鹿,可怜而无掩藏。

杨坚低头沉吟,许久,伸手扶她站好。

“原因未明之前,你不能去西梁。回去带上要紧的东西,明晚你会被劫走。”他说。

伽罗不解其意,正想再问,见杨坚看向那长案,一霎时又想起方才的针下惊魂,再不敢多问半句,匆匆告退而去。

杨坚目送她背影离开。

门扇阖上时,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他转身走至案前,取了枚钢钉,抵在指尖。脚面依旧疼痛,可见方才她有多惊慌用力,胸前仿佛还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那般恐惧无助——那本不该是她承受的东西。

其实那一瞬,他已后悔了,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杨坚眸底暗色渐浓,手指用力,钢钉猛然扎入指尖。

钻心的疼痛袭来,血珠沁出,盖过方才她的泪痕。

杨坚沉默站立,许久后召韩擒虎入内,吩咐他安排明晚的事。

韩擒虎闻之立时劝阻,说不值当为伽罗白费精力,奈何杨坚态度坚定,只能奉命退出。

华裳满心焦灼的等了半天,见伽罗回来时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心下大惊,忙掩了门扇,问她是怎么了。

伽罗自失慈后便一直由华裳陪着,而今千里同行,能够信赖的也唯独华裳而已。她犹不肯死心,将经过简略说了,又问华裳是否知道关于娘亲身世的一星半点,结果依旧令人失望。

这一夜防卫更加严密,裴蕴和岳华在外交替值守,伽罗辗转反侧,睡得很不踏实。

杨坚不欲将她交给西梁,又不能堂皇送走,只能用劫走的办法。可逃离了这里,往后该怎么办呢?想到阴魂不散的西胡人和那萧琮王子,伽罗满心困惑忧虑,却又难以消解。娘亲的身世唯有外祖母和父亲知晓,或许保住性命之后,可尝试以此为由,说服杨坚打探父亲的下落?

次日依旧赶路。

杨坚如旧冷淡,自出了驿站便未说半个字。伽罗这会儿看到他还觉得心惊胆战,也未敢打搅,直到晚间用饭,他经过她身边时稍微驻足,低声道:“准备好了?”

伽罗一怔,旋即道:“殿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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