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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悯(1 / 2)

温润的羊脂玉打磨得极好,正面雕着灵芝仙鹤,反面是“仙寿恒昌”四个字,雕琢手法上乘,俱出大师之手。玉佩下坠着精巧的香囊,装饰一小段流苏,似是洗过几回,显得很旧,却很干净。

遗失多年的旧物重回掌中,杨坚摩挲着那香囊,嗅到其中隐约幽淡的香味,往事浮上心间,仿佛母亲还在世,令人眷恋。

他将玉佩握在掌中,看向伽罗时,神色复杂,“就为这个?”

伽罗点头称是。

杨坚依旧握着玉佩,没有还给她的意思,只低低“哦”了声。

伽罗觉得奇怪,还当杨坚是疑心此物与西胡有关,忙解释道:“这玉佩是妾恩人之物,妾珍视它,只是为感念昔日救命之恩,与西胡没有半分关系。还请殿下明察。”

杨坚不语,只挑眉看着她,心不在焉的道:“救命恩人?”

这般刨根问底,难道是怀疑她撒谎?

伽罗如今处境艰难,当然不欲平白惹来猜疑,无奈之下,只好屈膝行礼,说得更加明白,“妾绝不敢欺瞒殿下。妾十岁时被送往淮南,途中曾寄居佛寺,险些在寺后的湖中溺毙,幸得恩人相救,才侥幸留住性命。妾未能看清恩人面容,所幸还留有此物,只待有一日重遇恩人,凭此玉佩为信,可当面感谢。此事千真万确,殿下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前往淮南查问。”

杨坚沉默不语,良久忽然嗤笑一声。

这件事当然千真万确,无需查问。

彼时周静帝初登帝位,将惠王府上下赶出京城,移往淮南。父王处境困顿意志消沉,因途中遇雨,便暂居佛寺,在寺中高僧处解惑。他年少桀骜,被周静帝的耳目监视着,心内亦苦闷无比,那几日总戴着面具去寺后的老槐上躺着。

那日瞧见有个漂亮的小姑娘游湖遇险,顺手救下便匆匆离开,过后才发现,娘亲临终时留给他的玉佩丢了。

他翻遍整个佛寺内外,也没寻到踪影,深为懊悔。

后来在淮南的高家碰见伽罗,才知道当日救下的小姑娘竟独孤家之女。他身受高家欺辱,亦知独孤家和父王的旧怨,便觉当日救了个小白眼狼,即便曾与伽罗打过几回照面,也从未提过此事。

却没想到,时隔数年,他竟会在这里重遇这枚玉佩。

娘亲因独孤家而死,他无意中救下独孤家之女,竟叫这珍贵的玉佩落入她的手中。

机缘巧合,真是讽刺!

她是何时拿到玉佩的?在他救她时?

该不该还给她?如果不还,该以什么理由扣下?

杨坚握紧玉佩,心中矛盾,极想将玉佩收回,却寻不到合适而又能服众的理由。至于说出旧事?杨坚扫一眼跟前的小白眼狼,心内冷嗤,把心一横,便将玉佩丢回伽罗掌中,而后用力夹动马腹,率先纵马驰出。

伽罗匆忙回到马车内,心中犹自突突直跳。

掌心的玉佩还留着烫热的温度,她翻来覆去的看了片刻,才细心收起。

当晚依旧住在官驿。

此处离云中城只剩不足两日的路程,城内有数千驻军,正忙着加固城池防守。杨坚白日里诱捕了数名西胡人,只是时间仓促未及审问,这会儿匆匆用罢晚饭,便叫人寻了个隐蔽牢靠的屋舍,带人审讯。

伽罗得知动静,也自惴惴不安。

那晚她被人掳走,杨坚说那是西胡死士时,她还只当是个巧合。毕竟以她浅薄的了解,西胡民风彪悍、地处荒僻,许多人食不果腹之下便会拿命赚钱,但凡肯给银钱,不论其身份,皆可效忠。背后主使是谁,茫然而无头绪。

然而今日看来,连日尾随着她的,竟清一色都是西胡人。

这不免让伽罗想起另一件事——

她的父亲独孤善当年游历各处,正是在西胡境内遇到了娘亲南风。

伽罗的记忆中,娘美貌之极,那双瞳孔微蓝的深邃眼睛更是令人着迷,寻遍整个京城内外,都无人能及。外祖母也有那样一双眸子,头发略卷,容貌与淮南的女子截然不同。这些年里,父亲虽然半点都不肯提起娘亲的过去,但听外祖母偶尔提及,母亲的身世似乎颇为神秘。

然而伽罗所能知道的,也仅止于此。

外祖母固然时常对着她出神,偶尔还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却并未透露过旁的信息。每回伽罗想要追问得更深,她便闭口不言。问华裳时,她也是毫不知情。

这让伽罗愈发忐忑困惑,隐隐觉得害怕。

心神不宁的等了一个时辰,忽听窗外响起扣门声,原本坐在绣凳上的伽罗霍然起身。

华裳快步过去开门,外头站着的是晌午救了伽罗的女侍卫岳华。

“殿下请独孤姑娘过去,有要事相询。”岳华拱手,神情冷淡。

伽罗不敢怠慢,随她过去,屋内只有杨坚和韩擒虎二人。

伽罗施礼拜见,杨坚命她起身。

屋内气氛凝滞沉闷,明亮的灯火下,杨坚的神情格外严肃,目光射向伽罗,是旧日熟悉的锋锐冷厉。他的手中握着那把铁扇,漆黑的扇柄触目冷硬,衬着墨色外袍,令人肃然。伽罗甚至留意到,他袖边的云纹上浸了几滴血迹,将墨色沁得更深。

是方才审问那些西胡人时,杨坚亲自动刑了吗?

伽罗心中突突直跳,看到他沉着脸踱步过来,在她跟前驻足。

“派人捉你的是西胡王室。”

冷淡的声音灌入伽罗耳中,她愕然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西梁的萧琮、西胡的死士,伽罗——”杨坚审视而猜疑,缓缓抬臂,扇柄抵在伽罗咽喉处,“背后情由,从实招来!”

扇柄冰凉,力道比建章宫的那次试探重了许多,令她呼吸微滞。

议和事关重大,今日水边激战,固然擒了西胡人,杨坚也损了数名侍卫。内外交困,西梁所谋不明,西胡如鬼魅随形,情势扑朔迷离,他的怀疑日益深重,鹰鹫般的目光紧盯着伽罗,似要透过那双眸子将她看穿。

伽罗不自觉的握紧了手,藏入袖中。

“妾也很害怕,但确实不知背后情由。”她眼神诚挚。

杨坚眸色更深,扇柄抵得更重。

伽罗不敢往后躲,眸中浮起哀求。她本就生了极美的容貌,那双眼睛明亮而有神采,烛光下,瞳孔的微蓝如同晴日水波。此时其中满含恳求惊慌,楚楚可怜。然而她却什么都不肯说,即便事关重大,她还是半个字都不透露。

杨坚脸上怒气陡盛,厉声道:“韩擒虎!”

“遵命。”韩擒虎立时应声,看都不看伽罗,自旁边取了个黑色的包裹,在长案上铺开。

伽罗呼吸滞涩,抬眸时便见杨坚脸色阴沉,如暴雨欲来。垂眸是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仿佛极力克制怒气。

窗外风声渐厉,韩擒虎迅速走出屋去。

“砰”的一声,杨坚手中铁扇飞出,击得门扇倏然闭合。

亦如重锤敲在伽罗心上,让她胸腔中难以遏制的咚咚跳了起来。

杨坚一言不发,猛然伸臂揽住伽罗,将她困在腰与手臂之间。他本就生得高健,比十四岁的伽罗高出许多,手臂如铁箍般制住伽罗,稍一用力,伽罗便双脚离地。旋即他大步走向长案,手臂勒得伽罗身上疼痛,显然是怒气勃发。

长案上堆着文书,杨坚挥臂将其扫落,随即将伽罗丢在案上。

伽罗眼角余光瞥过去,便见桌上摆着十数枚细长的钢钉。

她背靠长案面朝杨坚,猛然想起民间传闻的种种酷刑,脸色霎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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