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你说你喜欢庄如梦。但……你从来没在心里,偷偷埋怨过她吗?”向一鹄淡淡问。
董洲低垂着头,下巴抵在日记本的边缘上,他的肩头微微颤动。
“十八年前,你鼓足了勇气,向你喜欢的姑娘,也就是你的班主任告白。你很郑重,把誓言写在日记本上,送给她。你相信,自己的爱一旦承诺,就会是一辈子。”
“她收下,你忐忑回家,想象着第二天见面,她想要告诉你的答案。你想到了各种结果,独独没料到,庄如梦从此消失了。没有告别,没有答案,甚至也没有半句解释。她就彻底从你的生活中,蛮横剥除。很疼吧?当年的你。”向一鹄用轻飘飘的声音,娓娓道来。
“你惊诧、伤心、愤怒甚至绝望。你觉得自己最纯粹的感情,被背叛了。你认定,她看不起你,才会这么仓促逃走。所以,你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还要活得精彩漂亮,炫耀给她看。你期望有一天,能高高在上,来让她感激和悔恨,曾经错过了你。董洲,你敢说……你对庄如梦,没有我说的一丝心机吗?”向一鹄旋起一抹冷笑,带着惋惜与怅然。
“你看到了,她其实很早就给你答案。可惜,懦弱如你,更早辜负了自己的誓言。当你以为自己被伤害,被抛弃时。你可知道,你的妈妈也在同一天,悄悄拜访过你的班主任。她跪着求庄如梦,不要再靠近她的儿子。她告诉庄如梦,你铁了心要转学,可没有学校能收,你便咬牙想要瞒着老师,辍学去深圳打工。人言可畏,你的母亲惧怕你的未来,被漫天谣言给活生生埋葬了。所以,她请求庄如梦答应,不再见你。”
董洲缓缓抬起头,他默默流着泪,唇瓣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经过整夜的挣扎与纠结,第二天一早,庄如梦就辞职了。她知道,只有暂时消失,你的生活才能恢复宁静。为了让你恢复奋斗的勇气,她承担了所有的诽谤与误解。董洲啊董洲,你想过吗?为什么庄如梦离开了,她的朋友还继续给你补课?”向一鹄摇摇头,叹息着。
“你的母亲生病,你的新班主任就借给你钱。你考上大学,你的母亲拿出来的学费,她告诉你,那是你们家亲戚凑的。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吗?你离开帝都去读书,是谁帮你照顾多病的妈妈?在你结婚之前,你是否每年都会收到,你母亲给你织的毛衣?孝顺如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根本不会织毛衣吗?”
“我不知道,当年的庄如梦,是否真的会喜欢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但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她用默默的爱,守护了毫不知情的你,那么多年。”向一鹄淡淡一笑,慨叹着:“究竟是谁,背叛了所谓爱的誓言呢?亦或者,董洲,你的爱情,它也并不隽永啊……”
“如果我是你,如果我喜欢她。我不会放弃去找她。一天找不到她,我绝不死心。“华光燊蹙蹙眉,笃定道。
他靠着雪白的墙壁,双手抱肩,真心赞叹:“庄如梦,她的爱才算无私而勇敢。可我真替她不值,为你这么个任性的懦夫,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年青春。她没谈过恋爱,没有结过婚,没有自己的孩子。当然,你的妈妈,她也很自私。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坦荡,要求别人牺牲自己的幸福。”
“庄如梦等了你四年。你母亲却始终担心,她的存在会成为你不光彩的过往。你妈妈,担心你回到帝都后,会发现她和庄如梦的秘密。她告诉庄如梦,你谈恋爱了,是你的同学,大学毕业后就会结婚,不会再回帝都了。”华光燊说着说着,越发窝火:“结果,庄如梦为了你的幸福,又妥协了。她离开帝都,有十二年的时间都在遥远的山村,做支边教师。一个人孤苦,她的身体,最终累垮了。”
“在自私自利这个层面,你倒深得遗传。你没再找过庄如梦,因为你那可怜的自尊心。”向一鹄紧接着,扔过来更犀利的话:“你的前途光明,年纪轻轻就成为急诊科的副主任医师。你的母亲离世前,你和姜云结婚了。她也是你的母亲,为你挑选的合适对象。大概心中有愧吧,她对同样是语文老师的姜云,格外亲厚。”
“我真不知道,庄如梦再遇到你,是幸运还是不幸。”向一鹄轻轻哼了一声:“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却为了不让你担心,配合着你执拗地坚持治疗。那些化疗,那些输不完的液,吃不完的药。她都咬着牙配合了。包括,你为她争取的,胜算不过一成的手术机会。她清楚,自己有可能都走不下手术台。”
“到底,是你在救赎当年抛弃你的老师?还是你的老师,秉承着她的善良与爱,用自己的生命最后一次救赎你呢?如果,你爱她多过爱自己,你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董洲,你并没有。你只不过沉浸在,自己导演的伟大爱情电影中。你,很残忍。你,并不无辜。”向一鹄一字一顿。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阿庄。”董洲怒吼着,打断向一鹄的诉说:“我从来没有说,自己是个无辜者。我爱阿庄,我只恨老天爷不肯给我们,更多的时间。让我去好好弥补。”
“我能怎么办,那是我妈,我亲妈啊!她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吃了那么多苦。她没有什么文化,我就是她唯一的指望。我妈离世后,我整理她的遗物,发现了庄如梦给她汇款的票据。我猜到了。可我还能怎样?我……要诅咒我的母亲,让她不得安息吗?”董洲紧紧抱住笔记本,痛哭流涕。
“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有找过阿庄?你们又怎么知道,我心里一直装着阿庄。当年,我妈让我相亲结婚。姜云是第十一个对象。我勉强答应,因为她低头一笑的模样,好像当年的阿庄。十八年来,我没为任何女人,再读过诗。因为,庄如梦才是我一生所爱。我承认,我自负,我自私,我见鬼的自尊心,脆弱不堪。但即便如此,我不许任何人,亵渎我对阿庄的爱。”
向一鹄和华光燊相视,微微有些吃惊。一时间,他们也不知该如何继续。
“姜云是个好女人,她对我很好。她也很爱我们的小家。可是,我心里装着的,只能有一个明月光,就是庄如梦。我想和姜云离婚,因为我辜负了阿庄十八年。我希望从老天爷那里,多偷来一些时光,一年也好,哪怕半年。我想陪着我的阿庄,不留遗憾。我还想,如果……活着的时候不能和阿庄结为夫妻,那我死了,也要和她埋在一起。”董洲的眸光,藏着深深的痛苦与挣扎。
华光燊暗自惊诧,他难免担忧地想要把董洲拉起来,但一下子被对方挣脱了。
董洲跪在病床前,把脸放在庄如梦的手掌上。他把精美的日记本,放在他们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