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璧自己是能躲避开的,她反应极快,已然迅速侧了身子,即便伤到手臂也不会伤到要害。但是同一时间她整个身子已然被沈迟揽了过去,护着她的速度同样快。
而一向反应迟钝的稚离,在发觉木樨的动作后,反射般弹跳起来扑向那枚袖镖。他从来没有那么自信过,在她面前不是低着头在她背后不是红着脸。
他知道他护不了她,只能将自己祭奠给所有的危险。
直到将袖镖揽进自己的怀里,他感觉到剧痛,却还是松了口气任凭瘫软在地上。他研习过医术,一瞬间便知道那袖镖上淬了毒。他长舒一口气,口中的鲜血一齐涌了出来。
木樨惊住,有些呆呆地望着稚离。这样的情况,她或许料到自己会失手,杀不了江怀璧,但是至少也应该能伤到一心只想护着她的沈迟,却没有料到稚离会扑上去。
在外才闯进来的木槿看着一团乱的房中,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木樨,然而她有那么一瞬间不敢置信。但这疑虑仅持续片刻,她很快反应过来,先去控制木樨。
手有些颤抖。
木樨是个小姑娘,她陪着长大的。
平日里会开玩笑,会撒娇,还贪吃,有点懒,吃不了苦。公子开心时不露声色,只将唇角微微上扬,木樨便要大喊“我替公子笑”;公子沉郁时先行落泪的也是木樨。
可如今先要杀公子的,还是她。
她甚至不知道木樨为什么会这样,怀疑眼前这个人是假的。
这屋子里如今仍存理性的,只有沈迟一人。
他松开江怀璧,几步迈至剑前,取了剑,剑锋一闪直指着木樨。
她轻嗤一声:“世子就不怕归矣恨你?”
“你以为就你那点伎俩能骗过归矣?——就算他恨我,我也不可能让伤阿璧之人苟活于世!”
他宁肯不要真相,不要所有的谋划,也不会让木樨再伤她半分。
江怀璧是眼睁睁看着沈迟将那把长剑贯入木樨腹中的。
她有些呆滞地蹲下身,看到淌了一地的黑色的血,稚离似是张着嘴,皱着眉头,满眼的焦急,可是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她,也没敢离开她。
他想说他恨庄氏,恨杀他父母的人,恨江怀璧明明是他的仇人却非要将他留在身边。
可他还想说谢谢她曾经将他从苦海中救出,给他另一个人生。也谢谢她愿意做他的光,哪怕遥不可及。
他想说他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的时候,就已经背叛她了。庆王知晓她是女子的事,是他最先泄露出去的。他知道从那以后她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担心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他将那个最大的秘密告诉了最大的仇人,都是因为他。
他想说这应该就还清了,他用江家所有人的安危,来偿还当年江家害他家人之痛。
他想说这场局里他才是最最恶毒之人。
忽然又想说对不起,那三个他一直咬牙切齿的字。
可浸满血的双唇再也颤不动了,似乎用尽了一生最大的力气,和勇气,带着血沫,和微不可闻的气息:“我,喜欢……怀璧……”
他一生说过的话或许都不及别几天说的话,有些是说不出,有些是不愿说。
这五个字,他在心底埋藏了那么多年,看到她时却是满心的自卑,在心里想一想都怕玷污了她。
每一次的头痛欲裂,他口中模模糊糊叫嚷出来的那几个字,从来没有人听出来过,只当他是胡乱说鬼话。
只有他知道,那几个字来来回回都是:“喜欢。”
只有两个字。
他连她名字都不配的。
如今他还想再说一声“对不起”,却再没有力气了。
世界寂灭之前,他想,既然别人以为他说了那么多年的鬼话,那么现在他真要变成鬼了,但愿在地下这话能说得流畅,谁都能听懂。
他眼中也开始淌出血来,她的眉眼在一片血红里逐渐模糊。他一睁大眼睛,整个世界便都是黑漆漆的了。
像夜。
第265章 在京
那几个字也就只有江怀璧一人听到, 或者说她是看到的。稚离已然发不出来声音,用着最后一口气顶着,又混合着血腥味。她一直没能看清他的眼睛,一开始模模糊糊被滚烫的泪朦胧着, 后来又涌出血来。
她只觉心底沉重得很。稚离的心思她知道, 也不止一次提醒过他。
但是或许便如同宋汀兰那样,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 宋汀兰或许还有南墙, 她由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 后来还能有萧羡护着她,可是稚离什么都没有了。
从知道母亲做了那样的事开始, 她对稚离是心存愧疚的。或许她从一开始便不应该将他带进府里来。
但当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得知他在奴隶市场, 后面又紧跟着其他不怀好意的买家时,她如何能看着他羊入虎口。
从进了江府开始,她曾亲口对他说, 他没有奴籍,可随时离开江家。当时未知内情的稚离自然不肯离开, 或许便也有了后来的变动。
她不应该怪他的。她的身份就算不是稚离泄露出去,也会是其他有心人。可偏偏是她一直信任的他。
到底还是江家亏欠的他。
木樨被木槿抱着, 那双平日里活泼灵动的眼眸里再没了光。她没去看任何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柄贯胸而过的剑, 嘴角扯了些许苦笑。
稚离心里有恨情有可原, 可最不该背叛的, 是她。
木槿拨开她有些散乱的鬓发,听她断断续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