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猛一跳,自责自己竟说出了这样的话,岂不更令父亲忧心。可咬牙想想,这话迟早得说明白,以后的路还长,总不能刚开始便颓废着。
她起身,另斟了盏茶,将他手里的茶换了,才发觉那空杯子上已有些湿意。垂眸温声道:“父亲,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可前面的路由人不由天,既已到如此,便退不了。您知道的,朝堂上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我这样的势头现如今是这样,便是离京半年,一年,三年都是如此,因为我姓江。且陛下是不会放我走的,您太刻意的举动也只会令他生疑。我不能因为我,让您陷入长期的困境里。父亲执掌内阁才三年,现如今大齐虽为盛世,却仍旧有许多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您以后是要匡济万民的啊……”
江耀庭眼眶已微微红润,眼前是满面殷殷的女儿。
忽然就有那么一瞬间想到,大齐海晏河清是他的信仰,万民和乐是他的梦想,可怀璧……她也是万民啊,她的水深火热,又有几人能匡济得了?
“……我明白了,”他放低声音,已接近喃语,“我想叮嘱的,你自己都知道,也无需我再多言……”
他面上有些挣扎,愧疚,失落,痛苦……交织起来,都尽数化作无奈。
江怀璧临出门时他又唤住她:“教导大皇子的侍讲不止你一人,你不必太过出彩。”
江怀璧一时间不知道他在说大皇子的品性问题,还是怕她太出风头,只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迈出房门的那一刻,又听到身后深深的叹息。
当大皇子再一次去往永寿宫时,宫门却是大关着的,敲了门只有个宫人来开门,只说淑妃身子不适不便见人,便又将门关上了。
他蹙了蹙眉,只觉有些泄气。冥冥之间竟觉得,仿佛这几日她都不愿再见到他了一般,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疏远了。他身旁的嬷嬷只说大概是因为淑妃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对他便疏远了。可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江初霁等宫人来禀说大皇子走了的时候,才略松了口气,命人将殿中门窗都关上,只说有些冷。但是此刻又没风,还远不到这么冷,宫人们只心底暗暗奇怪,却都并不敢言。
她干脆坐到床上,又盖了锦被,将帷幔也都拉上,仅仅留了合瑶一人在内。
合瑶看到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却又在可以克制,不免有些担心,“娘娘,若是身子不爽,奴婢给您请太医吧……”
“不必!”江初霁也觉得自己有些激动,声音有些大,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这一吓倒是令她瞬间惊醒,慢慢冷静下来。
她问合瑶:“你说陛下怎么会忽然要立大皇子为储?秦纾她生母以前是中宫,可不是都废了么?人现在都还在冷宫呢……”
合瑶压低了声音问:“娘娘,可这还并未册封太子啊……”
“现在这情形与册封又有什么区别?秦纾做了那样的事,陛下怎么敢立他……”
合瑶皱眉,仍是觉得不解,“奴婢听说这件事已经催了几年了,现如今皇子里头,也就大皇子最合适了。”
江初霁却听不进去,心头猛地一跳,喃喃出声:“……陛下该不是动了要复周氏后位的念头了吧……”
合瑶摇了摇头道:“这不太可能。周家是已经倒了的,陛下若要复后也得看看诸大臣答不答应。再说了,江大人权倾朝野,怎么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这些年您和大皇子走得那么近,他对您不可能一点情分都没有,以后若是当了太子,定然还是敬着您的,指不定早就忘了冷宫里那位生母了呢……”
江初霁闻言面色却是一变,“不……我接近他绝对不是为了这个,我……”
“娘娘,唐婕妤求见!”外面忽然传来通传声,里面二人都吓了一跳。
江初霁刚要顺口推辞了,可一想是唐婕妤,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扬声说了句见,便由合瑶服侍着下床梳洗。
第206章 文华
唐婕妤是六皇子的生母, 是与江初霁同一届的秀女选上来的。因没有家世, 又曾得宠过一段时间, 在宫中要想生存, 只能依附他人。江初霁从来没有明确说过要拉帮结派, 但是背后乐意为她效力的妃嫔不少, 这其中就数唐婕妤来得最勤快。江初霁大多数是看心情, 不一定见她。
而她此次带来的消息却是令江初霁震惊不已。
“……娘娘知道臣妾居所偏僻,距离冷宫也近。昨儿个晚上, 臣妾发觉冷宫那边有动静,左右也闲着, 便悄悄跟了过去。谁知道发现冷宫外那个影子竟是陛下!”
她胆子本就小,此刻面上还有些苍白, 显然是惊吓到了,接着又道:“臣妾自然不敢跟过去, 便站在不远处偷看。陛下在那站了好久,朝冷宫方向一直望着。后来臣妾便听到他口中呢喃了一声‘令仪’,过了片刻便走了……”
江初霁面色顿时一变。
陛下居然还记挂着周氏?方才她还与合瑶说,周氏绝对不可能复位,可如今……若是陛下对她还有情, 岂不是自己所做的都功亏一篑了。
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脸上并无在乎的神色, 接着轻声询问一些关于六皇子的事情。听闻六皇子有些不大舒服,面上便挂了忧心的神色,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真的担心还是虚情假意。
待唐婕妤走后, 她才压制住心底的微微慌乱,吩咐了合瑶:“你去。想办法让大皇子来我这里,便说永寿宫给他备了糕点。”
“是。”合瑶发觉她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娘娘的心思,只觉得主子一慌起来,连她都害怕。
皇长子读书的地方设在了文华殿,虽还未册封太子,但除却无东宫属官外,其余安排都与太子仪制无异,自然这些都是景明帝默许的。
大皇子之前在内宫时已有内侍教导,且他本就天资聪颖,有好多课程在出阁后也无需再学一遍,几位学士经过商讨后决定重新制定一套方案。
其实第一日江怀璧去了只是走个过场,其他多已有礼部和鸿胪寺等安排妥当。第一日也无需学习什么,大多是仪式多一些,景明帝于文华殿门外之西耳房赐了宴,不过皇帝显然还是对大皇子有些意见,宴散后接下来的内容他连看都没看,直接出了殿。
江怀璧第一次接触皇子读书,规矩也细得很。
“每日先读四书,再读经史,务要字音正当,句读分明;每日午膳后,从容游息,或习骑射;每日夜读本日所授书,各十数遍,至熟而止;凡读书三日后一温,须背诵成熟。遇温书之日,免授新书。春夏秋月,每日习字一百;冬月,每日写五拾。笔法点画,务要端楷。遇朔望及大风、雪雨、隆寒、盛暑暂停讲读、写字……”
江怀璧立在一旁,看到大皇子双眸清亮,沉稳冷静,全神贯注地听着。
她只一瞬便将目光移开,却发现大皇子有意无意在看她,心底不由得微微一沉。
这一日所有仪式只到申正时分便全部结束,各学士以及讲读官按次序退出去。江怀璧刚出文华殿,身后已有大皇子的内侍追出来,让她留步。
前面刚走不远的众人又回头来看她。她自然不敢推辞,只能应了。众人看了看又都相继转身离开,仍旧伴随着低声议论。
大皇子走出来,面上的清冷尽显无疑,他瞥了一眼还在看着众人离开方向的江怀璧,默了片刻轻声道:“我就说江侍讲迟早有一天会教我的。”
江怀璧思绪拉回来,转身行礼:“见过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