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耀庭一惊,面色微变。
景明帝继续道:“那些事背后有人指使,朕正在查。且大皇子年龄已不小,若再等上几年,莫说你们不愿意,便是背后那人也不愿意,若是有其他动作便不好了。此番旨意一下,暗中定然有些人是会有动作的,朕也好提前盯着。……朕子嗣本就不多,如今看来也就只有大皇子堪当重任。至于品性……”
他抬头看了一眼江耀庭,意味深长地道:“若真是心术不正,寻常人怕是降不住他。让琢玉去教他罢,她什么都能盯得住,朕也放心。”
江耀庭心里忽然一跳,“陛下,琢玉她毕竟年轻,还需多加历练,若是教导大皇子,许是还……”
景明帝轻笑一声,“慎机不必过于忧心,你自己对她还不够信任么?在翰林院也不过是闲职,可不如跟在大皇子身边历练的机会多。”
江耀庭要疯了,“可她入仕连半年都不到,对朝堂都还不熟悉。”
从编修升任侍讲已经让他心慌无比了,现如今居然还要提拔!
景明帝闻言眼睛微一眯,目光略冷,沉默片刻才悠悠出声,“不到半年?朕可没看出来她哪里不熟悉了。朕每每找见她,那轻车熟路的模样,可是堪比两朝元老。”
他一手轻扣着桌面,眸光微寒,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不如慎机来给朕解释一下,令郎天赋为何那么高?”
江耀庭后脊已凉了一片,手里已蜷缩了一掌的冷汗。
第205章 惊慌
景明帝居然察觉到了!怀璧接触朝堂的确是要比入仕要早, 但之前也一直未曾露过面, 景明帝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此刻已经不关怀璧是否要教导大皇子的问题了, 眼下景明帝死死扣住这个问题, 他竟无从回答, 很明显景明帝是知道内情的。这六年时间里他对于景明帝的脾性已颇为了解, 是容不了欺君的。
殿中的气氛有些紧张。
“陛下, 犬子她……”
“够了,”景明帝却一挥手, 分明是不想听他解释,“此事你去安排, 明白朕的意思就行。琢玉深得朕心,此事不做追究。慎机无需再过于忧心。”
江耀庭告退出殿时仍旧恍惚了一阵, 然后心绪才稳下来。却不得不开始担心另一个问题,若是怀璧的身份被识破……
景明帝觉得这事要跟江怀璧解释起来怕是比江耀庭要费力些, 毕竟距大皇子最近的还是她,而让她近身,便绝对不可能仅仅是讲读经史这么简单。
他们是一直认为大皇子背后有人指使的。
但是景明帝亲口表明意思时她还是惊了惊,大皇子地位初定,她这也太过招眼了。
该安排的礼部很快先拟出来单子, 不出所料,单就江怀璧这个大皇子侍讲的人选便有半数言官都反对。为了防止其他人说江耀庭谋私, 在其他人都提出来反对意见后,他也站了出来,所陈述不过还是那一两条理由, 却是讲出大部分人的心声。
其实不少人也都能猜出来是景明帝的注意,但是由于江怀璧实在太过显眼了,眼红的人不少。并且言官嘛,劝谏本就是职责,大齐又没有杀言官的传统,一个个自然都无所畏惧。
景明帝没说话。众人将他的暂时沉默当成了动摇犹豫。于是有人再接再厉,翰林院里先是一向与江怀璧不和的方文知上了折子弹劾江怀璧。自然还是针对她的自身品性,不过相比于思虑长远的上一次来说,这一次倒是更加实在。
然而有景明帝护着,他这里其实问题并不大。不过他仿佛是个引子,接下来那些人也都相继开始攻击江怀璧,品阶低的盯住她,那些高官责直接对上了江耀庭。
江耀庭为官是清正,但是身在高位总不可避免地要得罪些人。下面那些势单力薄的小官倒是不足为惧,关键是都察院,上一任左右督预收便与他不和,这次提拔上来的,仍旧与他不和。
他自己也明白这是皇帝为了牵制内阁权力刻意所为,但是现在可真是不好办。
景明帝也很头痛,这哪里是在逼江家,这分明是在逼他。
然而此刻那父子俩能做的只有辩白,其他多余的动作都会被立刻盯上,已令外借题发挥。
但是景明帝是谁,要他放弃决定基本不可能,妥协也不是不可以,对于他来说,妥协只是另一种迂回而已,迂回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看清楚局势后很适时地在群臣要沸腾之前出面阻止。方文知等人的折子他压根没理,内阁已经催了两遍,他才给出了迷糊不清的答案,大概意思是让他们看着办。但是景明帝态度已经很明了了,那就……不轻不重训斥一两句好了,两边都不好得罪。
整个过程江耀庭不曾插手,只说避嫌,但众人都明白,现在人人都盯着江家,他要再多说些什么怕是要更乱了。
结果景明帝仍旧占上风,君臣商议的最终结果是,侍讲多备选几人,江怀璧先试讲一个月,若不妥再换,左右侍讲三四人呢。备选名单还是从翰林院庶吉士中挑选,因放宽了名额,有些在里面熬了多少年资历的终于可得任用,一时间激动不已。
接下来这一个月众人可都得睁大眼仔细盯着江怀璧了。
这件事其实要谈起来并没有那么难,单是内阁几人原本便可解决。闹大了的很大原因是,今年新提拔上去的进士大多年轻,要么气盛,要么受人蛊惑,兴冲冲的一个个都想冒头。
其他人没有功夫盯他们,然而景明帝却有,趁乱造势的都暗地里派人盯紧了。
尽管事已毕了,但江耀庭还是觉得心惊不已。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按理来说他见事比怀璧更通透,可此刻却不如她冷静,又或许说是她平日里太善于掩藏情绪了。
他自己经历了那么多,对于涉及江家的事情尤为敏感,更不必说此刻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是他的亲生骨肉。
江怀璧看父亲这个样子,想宽慰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喟叹一声,“一个月……怀璧,这一个月过后,我想办法送你出京罢。”
江怀璧微一惊,“父亲……”
江耀庭又续一句:“我的意思是,过了这个月,无论你有没有错,我都向陛下提议将你调到地方上去历练历练。”
说罢观她容色,在她开口前又道:“你便是这一个月一丁点儿错都找不出来,以后在京城的日子也要艰难得多。我也不是不信你,只是如今这情况,翰林院里虎视眈眈,朝堂上一个个又都盯紧了你。他们即便知道陛下的意思,也都还是会不惜余力对你下手。现在没有半分错处,日后却也保不定会以怎样的手段去针对你。你约摸也能看出来,陛下是很记仇的。这事虽是陛下保证的,但是到时候真有人提出来,总不能是陛下被打脸,这责任还是要推在你身上。”
“你离开京城,哪怕半年都行。也不至于太招人嫉恨。”
说这些道理她都懂,但是……
“父亲,我走不了。一扯上立储这件事,我这辈子都走不了。只要我活着,便走不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虽诛心,却是事实。
江耀庭只觉胸中一闷,一旁握着杯子的手不住地颤抖,欲张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