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的动机已经记不清楚了。
回过神时已经杀死了曾经的同僚。
盯着自己被染红的双手————不光是鲜血,就连无数根发丝和几块带有骨头的肉片都粘在上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用来自问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犹豫片刻,想借口的时机也已经过去,现在应当立即做出行动。
“为什么?”
透过空气缝隙传来小小疑问,将视线从双手移开。血开始变干的触觉可不是寻找行动理由的线索,那只不过是令人不快的源泉。
抬起目光,确认现在所在的地方。以白色为基调的煞风景的房间。被各类检查器材包围的手术台。房顶上照亮一切的光源,更加凸显出房间的苍白。
手术台上躺着一个被束缚的少女。仿佛是透明的裸体在强光下被暴露无遗,可少女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羞耻之色。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看倒在地板上的同僚。原本就是所属于不同部门只知其长相的同僚。和他们只不过是在同一个地方向着同一个目标一起干到现在罢了。也许是因为这样,即便看到被自己捏碎头颅的尸体,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动摇。
在意识的某个角落感到一股茫然的心情,用尸体上的大白褂擦拭了满是血和肉片的手。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尸体总共有三个。他们都是被捏碎头颅的,都穿着大白褂。擦完手,剥掉余下两个当中比较干净的大白褂,然后解开了手术台上的束缚。
“为了报答你救了我,也许是因为这个理由吧。”
“是吗。”
摆脱束缚的少女离开了手术台。长在细腿上的脚丫是光着的,可惜地上的三人看样子没有适合她大小的鞋子,更没有空闲去找。把大白褂披在少女身上让她穿好。虽然这样不能蒙混过去,但总比领着裸体的少女到处乱跑要好吧。
“请问接下来怎么办呢?”
摇了摇乌黑色的长发,用同样乌黑色的眼睛抬头看过来。让她那眼神吞了一口气。
“逃跑啊,没别的选择吧。”
抛开无意识中出现的影像,艾因雷因看了看少女的反应,以此为借口开始观察少女,乌黑色的长发之下是较小的脸庞,给人一种茫然印象的乌黑色眼睛,紧闭着小巧嘴唇,细细的脖子。在大白褂之下的,与性别这个词还稍微有些距离的肢体……。
想了一下闭上眼睛。继续看下去对现在的状况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办?”
没有反应。少女对我的视线也满不在乎。重新询问。
“继续呆在这里,还是一起逃跑?”
“我不想走。”
又看了一下少女,只见她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可我更不希望被破坏。”
“那就走吧。”
正要为了带领她而牵起手的时候,僵住了。两个人一起盯着悬在半空中的手。左手……紧紧握住被擦不掉的血弄脏的手,边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左撇子,转过身去,避开少女看向自己的眼睛,避开受过不少“照顾”的手术台,从两者移开视线。
明明诀别的时机已经过去了,可仿佛觉得现在就应该道别,边思考着边把手伸向门的开关按钮。
“对了,名字,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呢。我叫艾因雷因。”
“……我叫纱耶。”
“是吗。”
把门打开。外面的状况非常紧急。警报声在尖叫,有无数个脚步声正接近这里。是手持武器的曾经的同僚们。
很可能连长相都不知道的同僚们。和自己的关系还不如刚刚杀害的身穿大白褂的同僚们密切。
认识面貌,通过语言交流,从而有了感情的同僚们已经基本不存在了。
在这里留下来的理由,在这里忍耐下去的理由,还有从这里迈进的目的,也许早就失去了它们的意义。
正因如此,自己才会这样做。
“那么,出发吧。”
可是这样的话,失去留下来的理由、失去忍耐下去的理由、失去迈进的目的,失去这一切的自己要走向哪里才是对的?
这样的疑问,连同依然茫然的感情先摆在一旁,艾因雷因穿过了门,身上没带武器。正在关禁闭的自己是不被允许携带武器的。
“总之会有办法的。”
为了不让身后的少女感到不安而这样说。艾因雷因特意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前进。
会有办法的,如同字面之意,就是有这样的感觉。自信并非来自于自己的身体熬过了炼金术士进行的肉体强化手术。这种东西,正在逼近这里的警备兵们多少也作过。
炼金术士,创造了这个被隔绝的世界正是他们。虽然他们已经死了,但成为一组织的当代炼金术士门继承了他们的技术,依然在维系这个国家所拥有的现实,同时继续创造疯狂的扭曲。
肉体强化手术就是他们得到的技术之一。不知是为了对抗发狂的扭曲,还是单纯为了战争,总之为了这两种目的,毫不吝啬地对士兵们实施手术。
使人,在肉体方面成为超人的手术。
“跟我来。”
“嗯。”
伴随没有不安的回答,艾因雷因站到了前面。一群架起冲锋枪的警备兵就在眼前。无视他们尖锐的警告,提升了速度。
奔跑,扣动扳机,无数颗子弹在一瞬间覆盖了视野。
用左手挥开慢慢逼近的子弹之墙。
惊愕刹那间支配了整条通道。
(竟然看到了子弹?)
而且挥开了,竟然用血肉之躯挥开了高速飞来的金属。即便用手术强化了反射神经和运动能力,还是不可能看见高速发射来的子弹并用手臂将它们挥开的。
连自己都无法置信自己随意的举动。
(说真的,到底变得怎么样了。)
对自身的变化作出自嘲的笑容,艾因雷因继续向前进。对方有些动摇,但因为艾因雷因是徒手,所以依然在轻敌。警备兵们堵住了通道,架起冲锋枪。没有任何障碍物。他们无法对艾因雷因的速度作出反应,任他殴打。
打倒在场的所有警备兵。向右侧打出的直拳击中下颚并击碎了骨头,左手击中了身躯并粉碎了内脏。
(右眼和左臂么……。)
发生异变的似乎是这两个部位。在运动中左右两边的视野有时会摇晃,因此有几次攻击都打偏了。还有左右手的威力之差也很明显。如果使用左臂攻击,全身的肌肉为了支撑其臂力会发出悲鸣。
“看来要避免肉搏战了。”
忍受身体的疼痛,艾因雷因检查警备兵的装备。
“可恶,都没有用。”
扣动冲锋枪的扳机却没有任何反应,即使知道会这样可还是想骂人。
配备给正规军队的武器,只有dna和所属章或其中一个符合才能使用。
大概在叛逆被发现的时候艾因雷因的nda资料就被删除了。
只要花时间不是不可能解开,可惜没有时间了。
不能使用的武器没有价值,丢下已死同僚的武器,艾因雷因继续向前走。
“那个,请使用它们。”
听到身后的声音,艾因雷因回过头。纱耶的手里握着两把手枪。
“这是……。”
那明显不是警备兵的装备,长得有些过分的的枪身,从手柄露出来从没见过的弹夹。
“这是你的吗……?”
绝不是警备兵的装备,就连品牌和制造号码都没有。
所以答案就是,是少女带在身上的。只有这个了。
可是,藏在哪里了?大白褂下面就是裸体的少女能藏在哪里?
“自从我决定跟随你,一切都属于你的。”
纱耶的回答无法让人认同,可是也不能无视武器就在眼前的事实。
从纱耶的手上接过手枪,有实实在在的触感。通过双手确认其重量,艾因雷因又开始向前走。
光脚的声音从背后跟来。
无数脚步声再次从前方传来。
“既然这样,由我来保护你。从这里顺利逃出去,然后想办法找到活下去的办法。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艾因雷因低声说道。声音里蕴含着力量。犹豫的时机过去了,决断的时机过去了,结束了诀别的仪式,正果断行动中的现在,艾因雷因仿佛看到了在这次行动后将要出现的希望之光。
保护身后的少女,逃出这个设施。
“计划啊,永别了。”
对从拐角现身的警备兵这样宣布。于此同时艾因雷因扣动了扳机。
让枪口焰在前方带领着,二人凄惨的逃亡开始了。
******
极光笼罩黑夜。
“你没事吗?”
“还可以。”
艾因雷因压抑着粗气回答少女平淡的疑问。
横卧在地的身体左右延伸着道路。道路的两侧是被闲置的肥沃土地,覆盖这里的绿油油的杂草,在夜风下反射着夜光如海面般波动。
“总算,追不上了吧。”
自从逃离设施已经过了两天。追兵只追了开始的第一天。夺走追兵所乘的车辆,在路上的农场偷了新的一辆车,换乘后继续逃跑。
鞭策整备不良的车辆,结果在傍晚发生了故障,从此徒步走到了这里。
艾因雷因保持横卧的姿势,确认了前方依旧被黑暗吞没着。并不是想要自杀,是考虑到运气好的话可以逼使通过这里的车辆停下。
一小时前,全身发出了悲鸣。
那是突如其来的剧痛。
不,要说征兆的话早就有了。自从为了逃离设施打死警备兵的时候开始。这个征兆一直持续到逃出设施。由于过于突出的右眼的视力折腾坏了反射神经,为了支撑发挥出过于发达的力量的左臂所有肌肉一直在发出悲鸣。
无视悲鸣走到了这里。逃离设施后只进行了一次像样的战斗。之后一直在忍耐渗透进全身的钝痛和时不时袭来的剧痛。剧痛随时间而扩散,刚想着痛觉也许会消失,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让人无法忍耐的剧痛袭击了全身,艾因雷因终于倒下了。活动身体这一基本的机能都不可能进行。
即使这样还是滚到了道路的中央,一直躺到现在。
“抱歉啊,你现在应该很想念温暖的被窝吧。”
“不,我没事的。”
从见面到现在一直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纱耶,穿着从途中路过的农场主家中偷来的作业服。只是大小根本不合身,袖口也好裤腿也好都要卷好几圈,这个样子并不适合她。透明般的脸颊和额头上的皮肤沾满了沙尘。流到背后的黑发大概也同样的脏吧。在设施里想象的是如同触摸水般的触感,可是现在也许形容成泥水会更贴切些。
对适合温室中花朵的少女,这样的处境一定很难熬。
“太浪费了……。”
痛觉逐渐麻痹,艾因雷因用沙哑的声音嘟哝着,望向天空。
依旧,极光笼罩着天空。晃动的七彩光芒应该会一直覆盖这片天空这个国家。
“该死的,极光领域。”
艾因雷因瞪着俯视自己的七彩光芒。右眼用力的瞬间痛楚从头脑深处划过腰部。他艰难地用手盖住了右眼。
除了七彩的光芒,天上只有黑暗。
据说,夜空上曾经有过叫做月亮和星星的东西。
可是艾因雷因没有见过实物。只在新历之前拍摄的电影中看到过。
“在这里,也没有星星呢。”
同样望向天空的纱耶说道。
“听说首都周围能看到。这一带是十年前被创造的区域,没有通向宇宙。”
“这样啊。”
“为什么,到那里?”
纱耶到现在才提出了应该是很明显的疑问。
“你为什么到极光领域里去了?”
“你问我为什么,唉……。”
艾因雷因望着漂浮在夜空中的极光,想起了两天前,还有少年时代上过的历史课。
因为持续增长的人口,粮食和资源开始无法再维系人类文明是在公历几几年来着……没有认真听课的艾因雷因想不起来。
只是,为了寻求新天地而进行的世界规模的宇宙开发以失败告终,之前勉强维系的世界和平完全瓦解了。
资源战争。被这样毫无体面的名称称呼的战争,抢夺资源的同时,也是减少人头的一种仪式。就如同排好队一个个跳下血肉组成的无底洞一样,战争没有任何胜者,只有伤亡人数持续上升。
给这场战争打下终止符的,就是被称为炼金术士的科学家小组。由已经丧失作为权威的联合国从全世界召集过来的科学家们,为了解决这一局面而发表了他们的新技术。
这就是,极光领域。
叫做亚空间增设的技术。把数学上假设的空间投放到现实中体积为零的领域,并将其固定的技术。在没有任何东西的地方创造无限的大地。那里有丰富的地下资源,未受污染的水源,还有肥沃的土地。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所有国家都渴望的新天地。
那是对于在宇宙开发失败过的人类来说是极度不相称的技术,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待它,可是一旦亲眼目睹被创造的新天地后他们便无暇顾忌怀疑与否了。
所有的国家都举双手欢迎此项技术。虽说需求和供给的关系已经被破坏殆尽,但如果得知困难的时期结束后将是充满希望的未来,人们会毫不犹豫向它迈进。亚空间在全世界诞生,固定空间的极光覆盖了全世界。
困难时期结束后极光还在继续增加。贫困年代转眼变成了富裕的年代。无止境地增加可以无限创造的资源……结果,全部国土被极光填满了。
就在那一瞬间,全世界变成了锁国状态。
不断增加的亚空间相互干涉,在各地发生绝缘现象。不止在国与国,不同地域之间同样也发生了绝缘,在分开诞生的亚空间之间的移动几乎是不可能了。
只发生了一点点的混乱。被迫拆散的家庭悲剧是其中的代表,可是在其它方面并没有发生问题。政治活动就有当地的自治体进行。不存在物资方面的顾虑,艾因雷因所在国家的总面积已经远远超过了地球的表面积。随后炼金术士发表声明,如果使用同一规格的极光领域的话就不存在绝缘问题,于是小小的混乱被平息,直到现在。
“有过叫绝界探查计划的。”
短暂回忆过历史课后,艾因雷因说道。
“绝界?”
“去看看被隔绝的世界的另一侧。真正的这个星球,这个世界已经被隔绝了。那,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的对面变得怎么样了?这样子。作为解开异民问题的研究之一发起了这个计划,招募肯跳进极光领域绝缘空间的亡命徒。”
“你参加了这个?”
“对的,我志愿参加了。有个想要确认的事情。”
不知不觉有一个少女的身姿浮现在脑海中。甩甩头忘掉,艾因雷因继续说道。
“那个的设施就是为此而建造的。在那里我们为了适应绝缘空间而接受了强化手术,为了可能遇到的情况接受了训练、熟悉装备的操作,然后跳进去了。”
漂浮于夜空的极光。那里就是一个亚空间的边缘。任何人都无法感知的零领域。在其中有谁都无法穿越的被绝缘的零领域。
这就是绝缘空间。
“强行打开绝缘空间,我们跳进了极光领域。……结果是,什么也没有弄明白就结束了。”
然后,除了艾因雷因,他的所有同僚都被绝缘空间吞没,消失了。
“那么你是为什么……。”
从远处传来发动机的声音,艾因雷因的话被打断了。小小的灯光撕开道路一端的黑暗缓缓靠近。
“我们的运气不错。”
抬起疼痛的身体。闭着右眼,只用左眼看向灯光。还有些距离。可能是辆车,车种还没法判断。
“在这种时间移动的家伙们,应该只有卡车司机了。顺利躲进货物箱的话……。”
“艾因雷因。”
纱耶细弱的声音传到耳边。在这一瞬间,视野晃动起来。
“啊……?”
极限早就倒了。只不过是麻痹的神经没有察觉到罢了。双脚失去力量,艾因雷因瘫倒在地。
来不及对突然下降的视线做出反应,艾因雷因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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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一个虫子的梦。
滚啊滚啊滚啊滚啊,在体内到处滚动的虫子的梦。它从口腔进来,撑开喉咙掉进胃里,然后到了肠子。有拇指粗,两个胳臂那么长的虫子。它越过大肠到达小肠时,突然抬起沉重的黑色头颅,张开像撕裂般的前端。张开的内部布满了小小的尖牙。
贯穿全身的不安,立刻成为了现实。
在狭窄的肠内蠕动的虫子,咬向小肠的肠壁。用小嘴夹住肠壁,左右扭动嘴巴。用无数尖牙磨碎肠壁。
“不要!”
艾因雷因大喊着,可是虫子听不懂。虫子一心不乱地继续磨碎肠壁,要在肠壁上开一个大洞。从能看到这样的情景就已经能理解这只是一场梦,可是从身体内部被蚕食的景象让艾因雷因被本能的恐惧束缚着。
“不要!”
可是虫子在继续磨碎。仿佛能听见噶噶噶的声音。
噶噶噶,噶噶噶……。
“不要!”
开了一个洞。有拇指尖大小的洞。虫子把头插进那里,摇晃着头把洞口给撑大,跟着身体开始穿过洞口。
它想要到肠子的外面。是想要撕破骨肉跑到外头吗?
难道是?难道是想要从肠子的外面到处啃食血肉吗?想从不会遭到抵抗的内部,在艾因雷因的身体到处开洞吗?想使艾因雷因体内成为完全的空洞,变成人形的肉袋子吗?
“不要!”
艾因雷因尖叫。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醒了啊。”
被粗鲁的声音询问,艾因雷因发觉自己坐起来了。裸着上半身,只穿裤子。浑身淌满了汗水。
这里是哪儿?
因恐惧而灼热的心急剧冷却。上下起伏的肩膀。肺部寻求空气重复膨胀和收缩的动作,快得有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