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衍笑道:“我便跟他说,你是真君子,不会欺负我。”
“谁敢欺负到你头上,”引章好笑道,“你这张嘴,越来会撒谎,连皇帝都敢骗。”
所幸皇帝还有几分信用,除掉婧王跟阁罗凤后,没有派来追兵捉他,只是再回想起来,引章心里酸涨涨的,尽是后怕。“你不该只身闯进来,你不知道……”她望着他,没说话,眼圈渐渐红了。
梁衍道:“都怪我,说好护着你,却险些将你看丢。我是男人,皮糙肉厚,多受点委屈没事,但你不一样。”?
有些话不必多说,有情人自会领会,引章被他带上大马,坐在他身前,前方山林环绕,长路漫漫,她摸摸马儿的脑袋,柔声道:“我们回家。”
梁衍从身后拥住她,一只手牵住缰绳,亲吻她的鬓发,低声道:“前路多凶险,你可愿陪我?”
引章知道他心中已做好抉择,她内心一片平静,“你去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归处。”
……
另一边,太监入内,说是细罗奴到了,姑侄二人寒暄片刻,细罗奴道:“陛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少帝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淡淡一笑,“姑母要说什么,朕知晓,当年朕年弱多病,若不是姑母照拂偏爱,朕不会有今日。姑母的恩情,朕铭记于心。福全,你带姑母去见见他。”
细罗奴面色震惊,但这显然不能声张,少帝也只是委婉提醒,细罗奴没有追问,谢恩领命。
太监福全领着细罗奴去一处偏殿,进门之前,福全道:“到底是皇家血脉,少帝留了几分情面,没让禁军夺了他的命。奴才在这里守着,天黑前若是没见着公主出来,便要去向陛下复命。”
逆臣贼子,留他一命已是仁慈开恩,皇帝又怎么安心再放他出门,这辈子注定是走不出这座囚牢。细罗奴明白福全的意思,皇帝留给她两条路,要么天黑之前出来,继续当锦衣玉食的公主,要么永远留在囚牢里,被剥夺公主之身,陪囚牢里的人一辈子。
细罗奴微笑:“有劳公公了,我不会耽搁太久。”
她踏进殿门,坐在床头将幔子撩开,床上的男人受伤很重,但皇帝有心留他一命,还是被太医救回来,只是下半辈子注定要在床上度过,如同残废。
婧王看到她来了,眼睛亮了一下,但旋即暗淡下去。合上眼,紧紧闭上双目,哑声道:“你来做什么?”
细罗奴道:“来和你道别。”
婧王听到这话,双臂发抖,始终不发一眼。
细罗奴俯身伏在他胸口,慢慢将脸贴上他冰冷的面颊,翘着唇角,笑着一般道:“你不睁眼看看我吗,以后我不会再来,你就见不着我了。”
婧王缓缓睁开眼,眼里血红一片,有着泪意,细罗奴看着他,眼也渐渐潮了,咬着他的唇,用舌头揉着他的唇肉,用牙齿咬他的舌尖,唾沫与眼泪混在一起,婧王直不起身,费力仰起头啃噬她的气息。
他们四目相对,紧紧盯着对方,但谁也没有开口,半晌,细罗奴别开脸,额头抵在他颈窝处,低眉笑道:“你当真没有话跟我说么,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一直想说很久。”
“算起来,我今年才二十岁出头,却觉得要过完一生一样,有时候我就想,当初就不该接受你的好意,让你一点点靠近,你把我的心整个都带走了,却让我留在都城,任凭父皇将我当作政治博弈的妻子,嫁给两个又老又丑的男人。”
她自顾自道:“熬到他死,你才肯回来,又嫌我是克星,要打发我,知道我舍不得儿子,就让丫头饿着他,活生生把他饿死,他是个痴儿,你嫌丢人,但他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我心里痛得快要死,你凭什么认为一切跟什么事没发生一样?你现在落得这下场,老天爷有眼,我看着都开心。”?
她趴在他胸口上絮絮叨叨地说,又哭了,嚎啕的哭声连殿外的福全都听见。
婧王一言不发,细罗奴狠狠咬住他的唇,婧王忽然吐了一口血,喷到她唇角,脸上,他呼吸紊乱,脸色青白狰狞,细罗奴却一点也不惊慌,笑道:“你要死,我陪着你成不成?”
婧王忽然慌张起来,用力推开她,大声道:“不,不要。”
细罗奴死死揪着他的衣服,亲昵地贴着他的侧脸,唇角流出一股黑血,早分不清是谁的,“这样不好吗,你不是说要给我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你死了,我哪里找去,只能跟着你下去,生生世世陪着你,反正咱们俩是天定的冤家。”
婧王一副残躯,被她夹着双臂死死困住,挣扎的力道一点点变弱,临死前还剩着一口气,流着泪惨叫道,“阿奴,你死干嘛,你不要死,六叔求你。”
他脖子上爆出青筋,此刻心底所有潜藏的、隐秘的爱意都如火山爆发,细罗奴却将他缓缓放开,擦掉唇角上的黑血,挑着一抹笑意,狡黠而又恶毒。
“那我就听六叔的。”
当着婧王的面,她将唯一一颗解药含进唇中。
缓缓咀嚼,顺着食道咽下去。
婧王意识到之前一切她都是在做戏,猛的睁圆双目,拼全力要攥住细罗奴,他想要说什么,但喉咙堵着,呼吸不上来,脸色由青白涨成紫红,也没说出一个字,手臂慢慢地、无力地垂下来。
眼睛仍睁得大大,两颗猩红的眼珠直勾勾瞪着她。
细罗奴盯着他,浑然不觉这一幕多么可怖,反而让她想起痴缠引章的阿塔,临死前也是这副面孔,死不瞑目,眼里含着震惊痛苦,无声控诉心上人的欺瞒。
意识到这一点,无形中取悦了她,于是细罗奴慢慢微笑起来,笑容冷酷而痛快:“一路走好,六叔。”
福全将细罗奴送回寝宫,回来禀报,说是人死透了,死前连眼睛都没闭上,少帝微笑道:“朕果然没看错姑母。”
细罗奴进宫前,早有宫人查清她身上所携毒药,但少帝装作不知,让她去处死婧王,最合适不过。
随后梁衍出城的消息传来,得知阁罗凤一只眼被刺瞎,少帝何尝不知这是梁衍的杰作,阁罗凤狡猾多端,擅长易容骗人,若不让他少一只眼,怎么能杜绝这种事再发生。
阁罗凤暂且被押在天牢,听候处置。
福全问道:“梁衍等人已经离开都城,要不要派人出去?”
少帝却摇头:“梁衍在谒朝位高权重,一旦有什么闪失,南境甚至谒朝就有理由发兵,南诏正值多事之秋,再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又问,“何人跟梁衍一起离开?”
福全轻笑道:“是一位女子,被他护得紧,没露面。”所以暗哨没有机会将她的容貌画下来。
少帝因此想到先前的事,“早前南境吃亏应下盟约,朕就怀疑其中有猫腻,婧王手里捏着梁衍什么把柄,让他只身一人闯进皇宫,只求这二人死,开始朕以为是他们在战场上结下血海深仇,现在看来,还是美色祸事。”
……
不久,阁罗凤被定罪,来年春处刑。婧王党一一被清算。
再不久,南诏主动撤回盟约,愿与南境百年结好。
双方这场大战终于告一段落。
梁王以养伤的理由,迟迟不班师回朝。
随后,金陵朝中一干御史联名上奏,弹劾梁王在南境的失职,皇帝发下急诏,令梁王速回。
梁王一直没有动静。
皇帝急了,一天之内连下十二道急诏,如不按期归朝,以藐视天子的罪名,革职削宗处置。
这也就意味着梁王将被皇室剔除玉堞,不再享用王爷宗族的权力与地位,包括他手里的兵权都要上交,如同平民。
但梁王不是含恨掉头的岳飞,一旦回金陵,便如猛虎被困囚牢,不仅要权,说不定连性命也要交托出去。
这年初冬,瑞雪兆丰年,梁王起兵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