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女孩挤出这句话之后,再度泣不成声,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皱起眉头,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喜欢女孩子,讲话都讲不清楚的,偏生要人费劲去猜。他思索了一下,把刚才她说过的话在脑子里跑过一遍。
「吴三省看穿你了?」这是他的结论。
她摇摇头,继续哭泣。
「吴三省他快要看穿你了?」他修正了一下句子,再问。
她还是摇摇头,抽抽搭搭的挤出一个字:「潘……」
她没有说下去,但不用说下去他也知道,潘子,那个吴三省从战场捡回来,满手血腥的小畜牲,居然这么厉害?
他思考了一下,看着身边哭得唏哩哗啦的女孩,感觉她实在有点可怜。
「从现在开始,卧底你不用干了。」他冷冷的宣布。
胖葵身子猛地一震,抬起头来,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他。
「你要派别人去?我、我可以,我还不……我还可以更努力,相信我,我不会被发觉的……我……」
「你不用去了。」
这样太勉强她了,实在可怜。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等復仇等了十几年了,绕点路,再多等几年,不过如此,没什么。
但身边的女孩却惊慌失措了起来。
「我、我没有放弃……我不会被发现的……请相信我,我还可以……」
「不用了。」他漠然的说道,发动车子,驶离陆桥。
身旁的女孩陷入一阵沉默,除去偶尔发出的哽噎声,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心里盘算着之后该怎么做,要怎么样才能让胖葵突然的离开显得合情合理,怎么样才能骗过潘子,瞒过吴三省。同时,隐约间他也想着,天气太凉,再这样下去估计这傻子会着凉。
快要到警局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旁边有些声响,将他从繁复的思绪回路拉回现实。
「什么?」挑起眉,他拉开嗓门大声问。
女孩脸侧着一边,望向窗外,看不清神色,好一阵子才再度出声。
「……对不起。」
他一句话也没有回答,毕竟他觉得没什么好道歉的。
***
他并不是没有看过被蟞王蛰死的悽惨尸体。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一次也没有想过,这竟会是她的下场。
木然地瞪着恐怖至极的……已经不能说是尸身了,更贴切的说法是肉块……他发现他有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当他知道那天杀的守陵人从警局盗去七星疑棺阵的阵眼,还逃过了吴家老大的眼线黑眼镜时,他着实有些慌了阵脚。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将胖葵差到吴邪的身边。必要的话,就算是命令胖葵杀死自己的搭档,胖葵也不会违抗的吧?他是这么想的。
但是,如果可能的话,他不希望下手的人是胖葵。那会让她非常痛苦的,他知道,他甚至不想让胖葵知道自己想杀吴邪的这层心思。可是总得有人代他盯着他的猎物,一个他能够信任的人。
然后,他下达命令,先除去吴一穷讨厌的部下们。反正他看黑检察官不顺眼很久了,如果不确保他死得轰轰烈烈,这也未免太对不起吴一穷。
击落直昇机的时候,他打了通电话联络胖葵,将她调离主战场。毕竟他稍早已经跟胖葵确认过,知道吴邪和胖葵是一起行动的。他将胖葵和吴邪调开,再派部下去指定的地点接应。只要抓住吴邪,就等同扼住吴家的咽喉,他赢定了。
他其实可以在这里收手,七星疑棺阵什么的,甚至可以就此无所谓了。管他什么瓜子山尸洞,能够真正重创吴三省,击垮吴家的王牌,正是吴邪,也只有吴邪。但他当时情绪太激动,有些冲昏头了,他怎么都不想让守陵人白白夺去他辛苦设下的七星疑棺阵,这傢伙太碍眼了,总是冷不防的冒出来,破坏他的好事,要不是有他,稍早在城西南的废商业区,他早该把吴邪做掉了。
于是,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策。
他想好好修理这混小子一番,但这个决定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他根本连靠近守陵人的机会都没有,就险些被对方的式神杀死。他后来才晓得,这傢伙的能耐是正常人难以想像的,并不如外表呈现的青涩,他狠狠被对方骗了一回,并且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是绝对的差距,不是对方侥倖的胜利。
当他无力地倒在地上,感觉鲜血从唇角汨汨流出,眼睁睁的看着守陵人的车子在自己部下发射的枪林弹雨中呼啸离去,他好不甘,真的不甘。
然后,最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他看见胖葵驾驶着轿车,旁边坐着吴邪,像流星一般紧跟在守陵人的车后,一闪即逝。
心下仅剩茫然,全然的茫然。他不懂,他后来反反覆覆的想了好几次,都不明白。为什么她回来了?为什么她没有听从他的命令,抵达指定的地点?
为什么,她还是,回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像是电影一样,在他面前放映,但他却无法反应。他的部下们疯狂地朝守陵人开火,守陵人弃下车子,吴邪也迅速跳出车外,不顾一切的追了过去。吴邪追守陵人做什么?他不懂,难道吴邪也想要七星疑棺阵的阵眼?
胖葵停下车子,正想朝吴邪和守陵人追过去的时候,她回过头,发现了倒在地上的他。
很奇怪,他明明藏身在暗处,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动作,但是她却注意到了他,而且一眼便认出他来,彷彿她註定要找到他,彷彿这便是她追上守陵人意义。
胖葵衝了过来,扶起他,大声喊叫着,要其他部下来照应。
──为什么?
他蠕动着嘴唇,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放心,组长,」胖葵从他的身上取走配枪,检查了一下子弹:「我会帮你把证物抢回来,我保证。」
──为什么?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胖葵,你知道我什么了?明明什么都不明白,为什么心心念念的要帮我?
「别担心。」胖葵将他交给其他人,临走前,抿着嘴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我真的,未曾为你做过什么,值得你这般回报。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隐约之间,他看到她离去的背影,好快,就消失了。
再也没有回来。
***
看着他们把曾经是胖葵的那些剩馀覆上白布,搬走。他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的疲倦。
他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他到底图求个什么?就算他现在抄了所有傢伙,命令部下做出自杀性攻击,把吴家山里的本家屋顶直接轰开一个大洞,然后呢?那又怎么样?
妻子不会回来了,小扬不会回来了,现在,连胖葵都走了。他到底还剩下什么?
是不是,连自己都一点也不剩了?
他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为什么最后却是这样呢?错误的人不是他啊,该被惩罚的人也不是他啊。为什么有些人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却没有人惩罚他们呢?为什么那些人逍遥自在,他却一点一点的,失去了拥有的一切呢?
为什么呢?
有些贫血,他觉得天旋地转,要不是身边的部下即时扶住他,他怀疑自己会咕咚一声就地跪下。
看着落在不远地上的七星疑棺阵阵眼。是的,他夺回了阵眼,他在阵眼里设下的蟞王,让守陵人非得扔下阵眼才得以逃走。只要七星疑棺阵还在,他就不算全盘皆输。
但正是同一个蟞王,害死了胖葵。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倚在部下的身上,他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天际。
神啊……
一滴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一瞬间他感到了宛若烧灼般的痛苦,彷彿毒液。
他发出悲嚎,却细不可闻,从喉咙深处,发出哀痛的嘶声。不用说撼动天地,他的音量恐怕连身边扶着他的部下都未必听得见。
漆黑的天幕没有回应。只有毒液一点一滴的落在他的脸上,遮蔽他的视线,覆盖他的世界。
神啊……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