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还很年轻,比现在身形单薄些,哆哆嗦嗦站在人群中,躲在火把一侧,不敢抬头,也不敢去看地上押着的人。
他心里有胆怯。
他不敢去看贺大师,尽管被反剪双手按在地上老人依旧是怒发冲冠的样子,老人梗着脖子抬头看他,尤其是那双眼睛,在愤怒的时候眼睛格外亮,像是一柄闪着寒光的薄刃直直刺进他心口,活像要劈了他。
“我没有偷一分一毫……你说,贺乔生你说啊!”
……
贺乔生——现在的罗乔生,从梦中惊醒。
一头一身的冷汗。
他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眼前还有火把燃烧的光影和其他的嘈杂声,他无法控制地蜷缩起身体,捂住耳朵。
他所在的宿舍很小,只有一张床一件沙发,都是用了许久年的破旧模样,如同他这个人一样看起来再普通不过,但是他也有一个秘密——他的妻子是金缘珠宝行老板的女儿,因为之前他多年的懦弱无用,岳丈不满他的作为,把他丢到分行来做事。
而这次的全国珠宝大赛,就是他要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
他一步步努力争取到了参赛名额,甚至还想努力一把争取在京城得奖的时候,主裁判竟然是贺大师……这让罗乔生感到心神不宁,他既担心贺大师认出自己故意针对,但同时心里萌生了一点或许这是一个机会的想法。
他和贺大师毕竟父子二十年,如果他去求饶,对方是否会认回自己?
这个突然闪过的想法,盘旋在脑海中久久不去。
贺大师如今恢复了身份,变成了业界首屈一指的前辈大佬,若是沾上一星半点的光,哪怕只是一个虚名身份,也足可以让他再次站稳。
早上的时候,妻子照例打电话来责怪他,但罗乔生还是在吃早饭的时候下了决定,他在电话里对妻子道:“我要离开津市一段时间,去见一个人。”
“罗乔生,你胆子肥了是不是?!我跟爸好不容易求来一个名额给你,你不好好打磨作品,乱跑什么?难怪爸不让公司里的人知道你是我们罗家的女婿,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一个废物!”
同样的话罗乔生已经听了许多年,他完全不在意对方的恶毒咒骂,平静听完,挂了电话,他就收拾了行李去了汽车站。
他一路奔波,到了东昌城,在沿途询问前往雷家村的时候略耽误了一些时间,终于在第二天清晨赶到了雷家村。
村子里正在重建,罗乔生一路问了人,找到了半山腰的雷家老宅。
雷长寿在院中听到大门那边的黄狗吠叫不停,起身去看了,问道:“是谁?”
罗乔生有些怕狗,在门外战战兢兢回了话:“我从津市来,来探望贺老先生,我是……是他徒弟!”
雷长寿不疑有他,给他开了门,又瞧着对方一身衬衫黑裤,看起来斯斯文文,就带着去了后院找贺大师,边走边笑着道:“你们这是约好来接贺老先生的吗?只是要小心一些他的脾气,他身边留着一个徒弟啦,怕是你再来,他又要心烦。”
罗乔生低声询问,在问出来的人是陆平时,眉头拧了一下很快又松开,不管谁在贺大师身边,他今天是一定都要来的。他心里甚至还想,陆平是老头子带过的人里最和善的一个,不如其他那几个性格火爆,若是换了另外几个见面先打他一顿,或许老头子会更快心软。
一边想着,一边就走到了后院。
罗乔生有些惊讶于这座老宅子的庞大,瞧着足有几十间的老式房屋,当年必定是大户人家。
贺老头正在院子里给一丛草菩提浇水,这是白子慕跟着村子里孩子们挖来的,小朋友许诺等草菩提长大结了草珠,就要亲手给爷爷串门帘——贺老头对门帘什么的没什么兴趣,他就怕这草菩提长不出来,小孩蹲在那不用哭,他心里就揪起来似的难受。
正浇着水,忽然听到雷长寿的声音:“老先生,您瞧谁来了?”
贺老头抬起头来,还未等看清对面来的人是谁,对方就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喊了一声“爸”,颤颤巍巍向前膝行几步,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哭着跟他道歉:“爸,当年是我不对,我不是东西,您念在我年纪轻不懂事的份儿上,原谅我吧……”
贺老头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开始双手颤抖。
陆平听到声音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骂了一声就要上前去打他,刚推搡着给了对方一拳,就被贺老头喊住了:“陆平,别动他!”
陆平赤红着眼睛还瞪着对方,但师父开口说了,他就真的没动,只一双手攥地死紧,恨不得掐在对方脖子上。
贺老头扭头就进屋里去了。
罗乔生只当贺大师是在维护自己,心里微微一动,立刻跪着又向前几步,见到门口有人影出来,还想再喊一声,但是看清之后立刻吓得也不跪了,踉跄着起身跑了两步,狼狈躲开迎面而来的一棍。
贺老头手里拿了一根扁担出来,两边的铁钩都没来得及摘下,他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家伙,拿着扁担就要打死那个王八羔子!
罗乔生吓得直躲,陆平回过神,连忙去拦着抱着老人喊道:“师父别动怒,您别为了他搭上自己,为这么一个王八蛋不值得,不值得啊!”
贺老头力气大,陆平险些要拦不住,他想起老道士给贺大师的签文,十分担心这就是老道士说的那个劫难,这要是打死了对方,他师父还要偿命——这畜生王八羔子也配?!陆平死命抱着贺大师,绝不让这人再连累师父,抬头看了前面骂道:“还不快滚……真想死在这儿啊!我可要拦不住了!!”
罗乔生连滚带爬跑了出去,他一路出了雷家老宅,在门口还险些被黄狗咬了一口,一脸苍白,一句话也没能跟贺大师说上。
第99章 认亲
贺老头等人走了,握着扁担的手还在颤抖,那个畜生这么多年没有怎么改变,他看到就感到心里一阵悲凉和愤怒,哑声对陆平道:“松手。”
陆平喊了一声:“师父……”
贺老头震怒,扭头骂道:“你也滚!我不是任何人的师父,都走,不许来这个院子,听到没有!”
老人说完扔下手里的扁担进屋去了,背影佝偻许多。
陆平心酸,站在外面院中片刻,忽然转身跑出去。
雷长寿一个人站在那左右不知道该去看他们师徒哪一个,是他开了门把外人带进来,此刻引起这么大的事端,内心也十分担忧,他略站了一下,刚想去院外,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陆平哄孩子的说话声。
“……爷爷现在不舒服,你进去陪陪爷爷好不好?”
“好。”
小孩脆声答应,又带了点担忧:“可是陆伯伯,我没有药。”
陆平牵着白子慕的手走进来,摸了摸他脑袋道:“不用药,你去了给爷爷倒杯茶,陪他说说话,他一高兴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