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旁边跪着一个小女孩儿,只有三四岁的模样,已经跪不稳了,倒在何夫人身上依偎着,声音像小猫一样:“好冷啊,何妈妈。”
秦舒走近,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披在哪儿小女孩儿身上,微微讥道:“你叫这么小的孩子出来跪着,你活得了,她是可活不了的。”那孩子一双眼睛又大又黑,脸反而小小的,望着秦舒道:“姐姐,可以把袖炉给我暖一暖吗?一小会儿就好了。”
秦舒点了点头,问:“跟姐姐到屋子里去,这儿太冷了。”
那小孩儿只望着何夫人,并不敢答话,正犹豫着,忽听见外面的参拜声迭起:“大人……大人……”
陆赜一身石青色的袍子,腰上只挂了一块儿白玉,众人都跪在地上,伏地叩见:“大人。”
他走近,见秦舒蹲在雪地里,当下皱眉,只也没说什么,把自己披的大氅解下来,披在她身上。
也不理这些跪了一地的人,扶了秦舒的手,打横抱起来,见她神色怏怏,笑道:“你既见不得这些,又何必出去,不去瞧就是了。”
抱进屋子里,这才道:“这里的东西都不要带走了,到了新宅子里再做新的就是,这些衣物什么的烧了就是。”
秦舒默默的瞧了一会儿,问:“你预备怎么处置这些人,小孩子总是无辜的……”
秦舒撇过去,只见陆赜勾着嘴角笑,那笑仿佛嘲讽一般,剩余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陆赜见此,竟然快意地大笑起来,末了叹气:“你呀,一颗心又大又软。殊不知,小人畏威不畏德。第一只爪子伸过来的时候,如不狠狠的打回去,那么第二只爪子也就快了,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他思忖了一番,道:“你这个性子可不成,倘若一个人在外边住,如何辖制得住那些刁奴,莫要妇人之仁?”
秦舒一时怔住,只怕他一时改了主意,要叫自己去总督府里住着,一口气提着,冷冷道:“我在园子里那么多年,连辖制下人也不会吗?男子做这样的事情,便说是恻隐之心,又有仁人之心,我一说,便是妇人之仁了。倘若不是你叫我待在这儿危墙之下,我又怎会被人算计?日后离了这里,我跟她们自然不会再相见,所谓‘第二只爪子’又到何处去寻呢?”
陆赜一时叫她哽住,只是今儿心情好,不做计较,一手扶住秦舒的肩,道,笑笑:“我不过说几句,想着叫总督府管事的娘子替你料理几个月,也免得你操劳,你倒生气起来。我说一句,你说十句。”
他讨了个没趣儿,虽然秦舒说话夹枪带棒,但也不似往日那样句句都在剜他的心,道:“你见不得这样的事,不出去就是。别人我自不会苛责,但是为首的确是不能放过。”
秦舒轻轻点头,听得外面有人禀告:“大人,胡廉带到。”
陆赜走出门去,见堂下跪着胡廉,叫上了一晚上的刑,这个时候已经浑身是血,如一堆烂肉一般躺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叫喊着:“我爹是浙江巡抚,我爹是浙江巡抚……”
陆赜走下去,靴子印在雪地里,咯吱咯吱作响,胡廉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仿佛要凸出来一样,一双手鲜血淋漓,怕得往后爬:“世叔,世叔,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放我回家去,不要告诉我爹……”
第46章 先予之 你不愿意我碰你,也由得你……
陆赜哼一声:“可见你还是不肯招, 依旧要攀诬胡巡抚的名声,是不是?”
胡廉叫上了一晚上的刑,已经肝胆俱裂, 不敢多说半句, 当下只连连道:“我不姓胡,我不姓胡, 我跟胡巡抚没关系,我不是他儿子, 不是他儿子。”
陆赜满意地点头, 吩咐:“很好。不过,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胡巡抚的儿子, 我也不妨写封书信,叫人送你去苏州。问一问, 这个强抢民女的混账,到底是不是胡巡抚的公子?倘若真是,少不得要参他一本教子不严。”
他在外面这些勾当, 多半是瞒着家里的,偶尔漏出去一两件, 也叫溺爱的母亲祖母遮掩过去, 这时候听陆赜这样说, 便是不准备放过自己的意思, 蠕动着上来抓陆赜的袍子, 脸肿得话也说不清:“大人, 饶命, 饶命……”
陆赜瞧也不瞧,一脚踢开来,转头去瞧何夫人:“你是女流之辈, 旁人就算了,自己去领四十板子,再去给你冒犯的人磕头。”
铡刀落下,反而叫何夫人松了口气,她一双腿已经没知觉了,摇摇坠坠伏地谢罪:“谢大人恩典,谢姑娘恩典。”
秦舒在里边,只听得何夫人一声声的惨叫,过得一会儿,连声音也听不见,只能听见水火棍落下的声音。
陆赜走进来,这才发现秦舒身上是一件极朴素的衫子,问:“不是叫澄秀给你送套衣裳过来吗?”
秦舒把那衣裳拿出来:“收到了,只是这是有诰命的人家才能穿的,只怕是送错了。”
陆赜倒是不知道这些,见秦舒这样说,道:“想来是这些日子忙,弄错了。”
两个人才说了几句话,外头何夫人便叫人扶着过来赔罪,她也不进屋子里来,只在门口跪下磕头:“姑娘,妾身一念之差,叫姑娘受了委屈,索性没有酿成大祸,在这里给姑娘磕头赔罪,求姑娘宽恕一二。”
秦舒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竟然也恨不起来她,可叫她说自己浑然不在意,也是没有的事情。
她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要是在现代应该判什么刑,要关多久,并不想说话,摆摆手,叫人下去了。
外头有人上来奉茶,门稍微开了一点缝隙,秦舒一眼便瞥见何夫人跪过的地上一滩血迹,当下转过头去。
陆赜见了,反觉得她这个样子比往日那清冷自持的样子,可爱百倍,当下替她披了斗篷:“走吧。”
秦舒上了一辆四驾马车,本以为是去哪儿个安置自己的小院子,谁知行了小半个时辰还未见停下来,撩开车帘,就见外面雪已经停了,大地白茫茫一片,郭野四处无人,间或一二牛车从山路上下来,远远望去,仿佛一幅水墨画一般。
她一时看呆了,不想叫陆赜伸手捞到怀里,当下跌坐在他的大腿上,见他眼神幽深起来,忙抓住他的手:“大爷,咱们这是去哪儿?”
陆赜并不答这句话,伸手探进衣襟里,微凉的手触碰到肌肤,秦舒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脸色也渐渐冷下来。
这马车里的车柜里叫放了炭炉,温暖如春,靠得近了,还是有些热的。陆赜瞧她脸上染上胭脂色,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两片丹唇湿润非常,他一手抵在车厢处,俯身过去轻轻吸允。
马车摇摇晃晃,秦舒怕一个转弯跌倒,连忙抓住他的衣摆,这慌张的表情反而叫陆赜快意起来,他坐回来,含着笑道:“果然没涂胭脂。”
秦舒脸上表情未变,心里骂道:“真是个变态!”
他瞥见秦舒手腕上依旧还是一圈淡淡的乌痕,把她的手捉过来,涂了药,又从车柜里拿出个匣子来。
打开那匣子,是一对儿莹莹如月的玉镯,秦舒在园子里十来年,也算见识过富贵,见这玉镯水头成色,便知是上好的羊脂玉,这样一点杂质没有,纯色的更是难得。
即便是以豪奢闻名的国公府,也没有女眷人人都有的份儿,不过是老太太有三五支,姑娘有一支罢了。
陆赜把那玉镯取出来,替秦舒带上,笑:“我到南京那天晚上,见你一双玉手,手持白玉壶,那时便想,你这样一双皓腕须得这样的镯子才堪配。所谓今春玉钏宽,昨夜罗裙皱,此句说的正是你。”(宋晏几道《生查子》)
秦舒默了默,扯了扯嘴角,问:“这样贵重,只怕不是该我的东西。大爷现在给我,将来我走的时候,只怕也是要还给大爷的。”
陆赜沉了脸,松开手来,仰着头往后靠在车壁上,一只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想走?”
秦舒抬头直视着陆赜的眼睛:“奴婢知道,论身份地位,自然是奴婢配不上您。可世上的男女之事,并不是一句配不配得上就能了结得了的。再则,大爷春天一到,便要娶妻,府外设外宅,自然不是家宅和睦之道。我自幼父亲早亡,家计艰难,养成这样古怪的性子,并非能够长久伏小做低,以色侍人之人。国公府对我有大恩,大爷叫我服侍,我并不敢推辞,只求大爷叫我能得善终,安享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