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背影,实在太像意姐儿的小姐妹,那个沉默寡言却姿容艳丽的何芳娘。
但皇城可不是能让谢愈乱跑的地方,纵然感觉那个背影可能是故友,但也没有办法追上去确认,更重要的是就算确认了是何芳娘又能如何,隔着这不得见人的宫墙,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而谢愈并不知道,这时的何芳娘,正是奉了昌永帝的诏令,前往乾清宫服侍。
刚走到乾清宫门口,小宦官便连连摇手,示意里面有大臣在,此时进去不方便。
何芳娘柔顺的绕过正门,走进偏殿,从殿内绕去内室。
内室里隐隐能听见几句前面的声音,从漏出的只言片语中,能听出来皇爷正在召见的是周尚书和冯掌院,为的正是今日的殿试。
殿试三年一次,每每举行都是大事,就算是何芳娘这样的深宫女子,也能听到些消息。
乍一听见殿试的消息,何芳娘瞬间便想起了少女时期,那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也不知她的小竹马何时才能走到这步。
但很快便自嘲不已,就算他们来了考试,自己在深宫之中也不知晓,更不可能见到对方。
没想到,这一日里,却突然地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谢愈,可为状元。”昌永帝的声音充满威仪,低沉的话语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何芳娘没有听见另两人的声音,但想必他们也是同意的,在昌永帝说了这话后没多久,小宦官便过来请何芳娘去书房伺候笔墨。
走进书房的时候,周冯两位大人已经离开,只剩昌永帝心情很好地看着案上的答卷,见到何芳娘,亦是笑着招手将她叫去,指着砚台示意磨墨。
上好的朱砂在水里划开,昌永帝手执御笔,在摊开的答卷上写下:“第一甲第一名”几个朱批。
觑眼看去,答卷的第一页赫然写着:“金陵谢愈。”
宫里的这些事情,谢愈并不知晓。
他走出宫门之时,沈意坐着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
“意姐儿,久等了。”
看见沈意,谢愈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在保和殿里他看似镇定自若,但如果有人将手伸进后背,才能发现他也紧张的汗湿了衣襟,特别是王太监将他的答卷奉给皇爷的时候,他更是悬着心吊着胆,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文中有没有犯忌。
好在,结果是好的。
看到沈意,谢愈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抓着沈意的手登上马车,惬意地靠在大迎枕上,手中端着热茶喝了口,舒服地叹了口气,这才凑到沈意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意姐儿,今日里考试有好事发生哩。”
“什么好事?”沈意好奇地侧过耳朵倾听。
却换来谢愈神神秘秘地微笑,任沈意再怎么撒娇卖痴,也不松口,只笑着说很快就能知道。
沈意气呼呼地等了几天后,这个很快便真的来了。
这天一大早,报喜的官差又敲锣打鼓来了钱府门口。
一回生二回熟,既然进了殿试,最差最差也能是个同进士,虽然坊间戏称,如夫人同进士,但同进士再怎么说也是第三甲,是正经的天子门生,当然,作为春闱的会元,只要谢愈正常答题,也不至于沦落到同进士。
因此沈意在谢愈刚考完殿试,便将一切筹备了起来。
报喜的官差还没到门口,只远远听见报喜之声,沈意便淡定地指挥者小厮们,将万响的鞭炮摆在钱家门口摆开,又按着和钱二夫人提前说好的,将钱府正门大开,又抓上几个绣工精美装着小银锞子的荷包,这才跟着谢愈走到了钱府门前。
“报,金陵谢愈谢老爷,喜中第一甲第一名,为状元。”报喜官差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出去,顺着风传到各家邻里之间。
鞭炮声再次响起,在这热闹的声响中,呼啦一声,各家的大门纷纷打开,既然是钱家的邻居,那这附近自然也是商户居多,前几天谢愈考中会元便热闹了番,没想到这才过几天,会元郎摇身一变却成了状元郎,这钱家,真是祖坟冒了青烟,这等文曲星下凡的人才,竟然会住进他家。
这次来报喜的官差不是上次那个丁壮士,谢愈将沈意精心准备的荷包递给官差,可别小看了这个荷包,单拿出去卖也能卖上几钱银子,官差见多识广自然是识货的,笑容满面的接过荷包,便拒绝喝茶吃饭的邀请,奔向下一家报喜。
一时间,围观的人们都等着谢愈的流水宴,蹭上这状元公的喜气。
“对哩,宝珠的信里说过,愈哥儿是金陵的解元?”钱二夫人这次一反常态没有待客,而是皱着眉不知想着什么,沈意以为她有什么心事,也没有多打扰,任她站在一旁,自己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等到这时,钱二夫人终于想了起来,舒展开眉头,折着手指头算到:“金陵的解元,春闱的会元,殿试的状元,愈哥儿这是三元及第哩!”
说到后面,连嗓音都激动地劈了叉。
钱二夫人的嗓音本就高亢,这一嗓子说出去,围观的邻里议论声都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同样看向谢愈。
面对着诸多目光,谢愈捂着嘴轻咳一声,不言语的默认。
而沈意则是骄傲地对钱二娘子说道:“不止哩,愈哥儿童生试也是案首,就没有考过第二的时候。”
“我的天爷!你家官人真是文曲星下凡哩。”钱二夫人本以为三元及第就是极限,没想到还有更加超乎她想象的事情。
听见这段对话的邻居里舍,对钱家更加嫉妒起来,这钱家何德何能,真是恨不得将眼前这位状元郎绑到自己家里。
将状元郎绑去家里自是不可,但流水席多吃上几口沾沾喜气还是可以的,特别是那等家里有孩童的人家,拖家带口的奔了过来,盼着自家的小孩能沾沾文气。
从朝阳初升到夕阳西下,钱家门前摆着的那几桌流水席前的人就没断过,做菜的大师傅挥着的勺子也没停过。
直等到夜幕降临,连眼前人的五官都看不清楚,沈意这才带着小厮,将这些席面收拾起来。
谢愈在外人面前一直冷静自持,就算听见考中状元这样天大的好消息,也只是怔了怔,笑了几声,很快便又恢复到平日的样子。
每个见到谢愈的人都在心里赞叹不已,宠辱不惊这份心性实在难得。
直到这一天结束回到客院,谢愈才紧紧抓着沈意的手,颤声说道:“意姐儿,我做到了。”
话语未必,声音中已见哽咽,从年幼时在寺庙里说出那句稚语,到在登上天子堂,中间倏忽已经过了十好几年。
“愈哥儿,辛苦了。”
沈意握着谢愈的手,认真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