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刚一进来,青龙便已经注意到他了,这人不到廿五岁的年纪,耳前从脸颊到脖颈儿带了一条长长的陈旧伤疤,因此有些破相,可是当他偶尔转过头去,只留下侧脸之时,那样貌便美得无可挑剔,如果是个女子,必定是倾城绝色。
青龙不自觉地走到他面前,审视着那双灵动的眸子,你叫什么?
回掌门,小人叫程楼。那声音清澈悦耳,是一口标准的北方官话。
哪里人?
兖州的。
唔口音倒不重。青龙升起几分狐疑。
自小在外边,许久没回过家了。程楼轻轻叹了一声。
在外边都干些什么?青龙又问,话出了口,自己都嫌自己婆妈。
跑漕运码头,跟着您的木帮过来的。程楼笑了笑,我水性好。
嗯。青龙点了点头,看他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倒像长泡在水里的,青龙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几圈,又向下落在他的伤疤上,这伤怎么弄得?
程楼轻声答道,小时候村子里遭了匪盗,被他们拿大刀砍的。
青龙一听,不禁陡生怜惜之情,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触碰一下程楼的疤痕。
身后石梯上的朱雀已是气得脸色煞白,她跟在青龙身侧多年,青龙也从没这样温存地对待过自己,谁能想到自己师兄能跟这么一个落魄的水鬼搭这么多话!
她选预备头领的时候,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程楼,模样确实好看。对于俊俏的人,谁也会心存几分好感,然而此刻自己心上人表现出对程楼的特殊,这几分好感便瞬间转化为了妒忌。
程楼也没想到青龙会做出这个举动,他眼里闪过一丝紧张,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青龙怔了一下,也觉得自己失礼,迅速收回了手臂,玄武,把他们带下去吧。
程楼松了一口气,转身而去,回到住处之时,里衣已然全部被汗水浸透。
霜落乌啼,月满梢头之时,朱雀悄悄出了自己的卧房,夜潜至六阶新人的草屋里。
程楼恰巧也还没睡,看见朱雀冷着脸示意自己,便轻轻跟了出来,他心里疑惑,不知朱雀叫自己有何事。
朱雀借着月色瞟了一眼程楼的面容,竟有些自惭形秽之感,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千两银票。你来这里不是为谋生计么?这些钱够你活几辈子了。今天夜里,你便下山去吧!
程楼十分疑惑,随即淡然地笑了笑,副帮为何赶小人离去?可是小人哪里做得不妥么?
朱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也不知道程楼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但这缘由她又不能说出口,只道,别废话了,叫你走你就走!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我来此是为了精进武学,而非贪图钱财程楼只能胡诌乱扯。
朱雀气得发抖,手上招式已起,掌风呼啸着冲击到程楼脸上,这是你自找的!
程楼惊讶之下,只能四处躲闪,原来这便是流云招式,只是朱雀未精进到青龙那样深厚的程度,但也足以算是女中豪杰。
程楼边稍作格挡,边暗自运积着拳中的气力,但他不想冲朱雀出拳,一则不想暴露自己,二则他也没跟姑娘比试过,有些不好意思。
眼见朱雀的招式越来越狠辣,程楼只守不攻的方式便逐渐不管用了,他正暗忖着如何脱身,却听一声刺耳的鞭鸣,一根柔若无骨却寒光四闪的钢鞭挥到了两人面前,恰好将二人分离。
师兄!朱雀收势,埋怨地嗔了一声。
你疯了?青龙劈头盖脸地冷声斥道,大半夜里,你闲的没事来欺负他干什么?
我看他不顺眼!朱雀辩驳着,美目一下子湿了,泪珠儿接二连三地掉了出来。
你怎么还哭了?青龙先是烦躁,后又诧异,想要伸手给她擦泪,却被朱雀一下甩开,她抽泣着跑远了。
你怎么样?青龙又转过头来,语气中半是矜然半是关切。
我还好,没受伤。看到朱雀伤心远去的模样,程楼才隐隐有些明白了,他叹了口气,来这里第一天便惹下这么多麻烦掌门,我,我看我还是下山去吧。
他刚转过身,手腕便被人拉住,青龙笑道,她是我师妹,脾气就这个样子,过些天便好了。你既入了我帮,哪有走的道理?
程楼听到青龙的声音在面具之下,显得瓮气和低沉,但依旧富有磁性,又感受到青龙掌心滚烫的温度,一种熟悉之感铺天盖地蔓延开来,若不是那人早已去了西北,他当真要以为是
他也使鞭程楼回想起方才青龙出鞭潇洒利落的样子,心里如遭雷劈,有那么一瞬,他渴望自己身后的人就是他,如果真的是,程楼也渴望他与自己调侃、亲近、甚至抵死缠绵,但那又怎么可能
程楼抬眼望向远处的明月,眼眸突然氤氲起来,他已隐忍了很多个日夜,可这一刻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情意,他的每一下心跳都在宣誓着猛烈的渴求和欲念。
我怕是已经疯了程楼在心底默念。
烟月迢迢,山岚轻漫,程楼别了青龙后,有些恍惚地往自己的茅屋走去,门前却已等着一个人了。
主公,方才我没好出手,请您降罪!两人来到僻静的树林处,那人低头惭言。
颂安,你做得对。程楼轻笑一声,俊美脸颊旁有几丝碎发掉落下来,倒更显得楚楚动人,在他们眼里我们彼此不识,也没有相救的道理。
这程楼正是乔装潜入清凉峰的萧阁,原本他认为江湖与政堂不应混为一谈,可前些日子通过对浙地的了解,他发现朝廷大员与很多浙商的财资常被酋云会所掠,于是更加坚定了先除掉酋云会的决心。扬州的三万吴军此时也已悄然南下,待萧阁这边摸清情况,便会里应外合,一举攻入。
主公我看我们还是偷偷下山算了白颂安叹气道,这酋云会太过凶险,您瞧今日那什么见血封喉,属下实在担心!
如果去攻朝廷,酋云会便坐收渔利。萧阁低声道,浙地官军思路活泛得很,一是想着为善一方,二是心里期盼着拿回自己那些家底儿几州刺史的意思很明确了,拿下清凉峰,再向前推进便如履平地,酋云会也不会想到我们会从这处入手,因而这是最妥善的法子了八阶那里也有不少我们的人,你怕什么
白颂安也明白其中利害,只是觉得萧阁不该亲自前往,但他其实有些理解萧阁,这个主公是个不愿坐享其成的人,温先生这么多天都没消息,定是以身犯险去了,如果让萧阁死守扬州,他是实在呆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