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祥家的自知失言,也想两边不得罪,怕尚月蓉说出什么话来,于是抢道,“夫人那日……”
齐靳一听,忙打断,“多说无益,”他转头对丁祥说,“明日将寿方请来,让他瞧一瞧。”
丁祥连连称是,他见尚月蓉面色沉重,站在一边,竟没有半分表示,委实觉她不识抬举,他是这么多年的跟班,听候应答自然在行,更是老于提点,于是赔笑道,“姑娘不必忧心,荆老爷的医术姑娘是知道的。”
尚月蓉不接口,只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瞧着莺如,似是有了期望。
丁祥见她这副模样,突然想到手里那条奇货可居的消息,他知道老爷脾性,于是换了一番丑表功的说法,“姑娘放宽心些,我们老爷在圣上面前为老大人说了话,老大人如今已往贵州去了,这样一来,往后就有了指望。”
尚月蓉这时才略略回了神,转过脸来,却丝毫没有惊喜之态,但总算是有了些反应,裣衽为礼,“多谢老爷。”
齐靳点了点头,不着意间暼见小几上有一个蓝底白釉的小瓷瓶,似乎是大内“御药房”的东西,那些领头的监来出来打秋风,常常就用此物,虽觉疑惑,却未及多言,领着丁祥一道出来。
一路哈着腰,见快到了怡墨院,丁祥逮了个间隙回头问,“这荆老爷不比旁人,明儿少不得我要到他府上去请,只是不知会不会有所惊动?”
丁祥圆滑老练,齐靳听出来他的意思,他沉吟半晌,“不,明日你回明了夫人,看她的意思,我亲自写了帖子让你兄弟去请,自然要先去看过母亲。”
至于说辞当然不用老爷再关照,灯笼照进院子,就有人来接应,院里头同往常一般静,那些意态浮沉,只如隔夜一梦。
从廊道里头过,前些日子她搬出养病的窗户下头一灯如豆,门扉半掩着,里头透出窸窸窣窣的动静,门脚底下却是半暗的。
齐靳心里“刺啦”一声轻响,见着正屋里头打帘的丫头,沉声:“夫人呢?”
“回老爷,在,在里头呢。”
跨进屋,丫头跟了进来,齐靳摆手示意她们出去,菖蒲映月的身影皆不见,厅里头只有一片素光。
越过隔间,往西里间走,似乎听得有人声,烛火闪闪折折跳动一番,隔着一架香色绸夹软帘,里头的东西都瞧出个轮廓。
齐靳在帘前停了半晌,微微推起,“夫人?”
里头的人没有声响,夏暮天气,齐靳面上突然觉得发凉,推帘而入,端着平素的架子,直直地看着床沿边上的人。
王溪放下手中针线,并未抬眼,就这么胶着着,齐靳忽又唤了一声,“夫人”,这一声却极为肃然。
王溪缓缓起身,行了一个常礼,她着了一件青色的纱制衬衣,却能下摆不动,欲从边上走了开去,“我让丫头进来服侍老爷。”
齐靳抬起手挡了一挡,花梨几腿案上一件白地的青花瓷瓶,险些被碰倒了下去。
这一挡很突然,王溪微微侧头,目不相接,暂留寂静,片刻后,只见他解下腰间的常服带,递到她面前。
这行动间的意思很是明了,王溪眼下一瞬,却不怒不嗔,从他手中接过,背身去悬在衣架上。
齐靳双手微垂,深棕的纱制马褂,直盘扣子及肩,王溪悬着臂,低垂着眼帘。
齐靳盯在她的面上,她那日的眼里头似有一粒燃着的火星子,此时此刻,竟情愿那火种复炽,都不要眼前般漠然的态度。
他沉下手去,握住那正在解扣的手,只淡淡道,“罢了。”
“夫人好生歇息,也不用让人收拾侧屋,你既不愿见我,我在衙署里头也是一样的。”
王溪抬眼时,软帘已将两人隔去了,她听见门口打帘的丫头略带仓皇的应声与暗暗的欷歔。
菖蒲进来的时候显得有些喘,她手里抱着的是旧年一些女孩家的玩意儿,都是南边带过来,这北地儿不常见的东西,菖蒲的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即便是她这样的颜色,皱成一团也不甚耐瞧,“夫人,你让我找的玩意儿我找出来,恁挑哪一件给大小姐……夫人,老爷他?”
“他有公事出去了,拿过来给我瞧瞧。”王溪舒颜一笑,是一副常态。
齐大小姐生在七月望之后,老夫人因为日子上头的事,心内总有些不爽快,但日子虽不好,办得办出了个热闹样子,今年她大哥因衙署里头有公事不能到陪,故而事先叫了人到锦华馆子订了一桌席,待晚间让人挑一席送来,这里头固然有他大哥肴馔相赔的意思,但老夫人那里终是有两句闲话,当然也是点到即止。顺天府尹的席单他们自然不赶怠慢,早早让人过府瞧了菜色,这上头既然有人代为殷勤,厨房里头的差事就少了许多,也落得清闲。
这样的日子晚间依旧热得有些发酥,虽席面少,北边凉亭四周也不算朗阔,丁瑞从外头回来,亲自照料,方才不显半点局促。
甫一听到夫人消息,丁瑞就赶了过来,见着王溪,磕头行礼,“席面上都预备妥当了,小的从荆府过来,他家下人也没让进去,只说荆老爷自己病了,嘶……他家下人今日声音不怎么好听,倒让我在那一丈多的长条凳上白白坐了一个时辰。”
这各府门外置的条凳原是供那些老爷们随带的跟班和轿夫歇脚用的,丁瑞这样的身份,最不济也应该有下人陪着在门房里头吃茶,这着实有些没道理,但王溪不作那无谓口舌,只相宽道,“人各有事,不可相强,想来也有难处,劳二爷辛苦一趟,睿儿的生辰要紧,旁的先放一放。”
南边粮饷吃紧,听说福建一带米麦杂粮,连着药材等物都争相抢食,近日里头京城南货供得少,但这馆子里头仍旧能做出一桌精致珍品,果然是名不虚传。齐大小姐原不着紧她大哥在不在,在了反倒拘束,现下这里只有她大哥的好处,她自然大为受用,眼珠子从金橘饼到酥油鸡,再到那摆得同棕竹面扇画一般的鱼翅,更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齐斯散馆未满,却还清闲,早早到席,陪母妹同座,府内人口本就不多,孩童自然也少,齐珏的一个五岁多的小儿子来往席间,却也添了许多稚子童趣。
席罢摆了瓜果,天色也沉下来,星月稀疏,只留同墨汁化成的天幕悬于头顶。藻夏兰宵,齐敏这个寿星捧出一杆长笛,齐斯拗不过,笑着摇了摇头,站在曲桥边上,临水而乐。
五音繁会,笛声随水而走,众人皆默默静听。
忽闻得水间“咚”地一声,齐老夫人唬了一跳,忙问,“什么声儿?”
后头绕过一个小丫头,过来磕头,“小的适才走了神,小爷拿小石块投了水,小的该死。”
齐老夫人拂一拂胸间,舒了一口气。
王溪正要过去,后头菖蒲忽然拉住了她,低低在耳边说了几句话。
王溪略一皱眉,“可已稳住她”
菖蒲点了点头,王溪朝齐母那里使了个眼色,映月会意退了开去。
亭畔若有异响,素疑鬼魅,又是这样的日子,好在原是一个误会,齐母数落了两句,也就放过,看见媳妇领了丫头往远处去,刚要相问,就听见齐斯过来,赔笑道,“适才泻月过来回,外头一个近身的小厮领了同年过来看我,我去瞧一瞧他。”
第37章 欺辱
东院里头鲜少踏足,老远就瞧见汪妈妈母女俩在廊下头拉拉扯扯,似有嘀咕,因循半晌,芰荷眼尖,忙拉了拉她娘的袖子,提高了声音道:“夫人来了。”
汪妈妈抬头一瞧,舒了口气,就纠着一张脸控身迎过来,“夫人,夫人恁来了就好,万万没想到的……”
王溪摆了摆手,“可夺下来了?”
汪妈妈拭了试汗,“夺下来了,夺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