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柔低头看了眼胸口处的三颗佛珠,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无意识地带了出来。当年,岑杙回蓝阙专门奉还她的定情手钏,她心里快要恨死了, 可是仍然没有把佛珠还给她。她怕这一还,就当真再也回不来了。她找来了蓝阙的能工巧匠,把那三颗珠子完整地取了下来, 谎称被压坏,只交托了剩下的半副,其实是存了私心的。她一直希望她们的感情就像这些珠子一样, 还有再次重聚的一天。如今,一切都是奢望罢了。
岑杙回来后,看出樱柔情绪有点低落, “你怎么了?”
樱柔摇摇头,把方才长公主来过的事告诉了她,并交给她这枚龙凤玉佩。岑杙挠挠头,有点不可思议,“真的假的?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早知道有这么好的靠山, 我哪里还需要费这么大的劲?”樱柔听笑了, “你还真是,如果被她听到, 估计要后悔给你这玉佩了。”
岑杙笑笑不说话, 眼睛亮亮地看着玉佩, 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樱柔问。
“嗯, 都处理好了。其实就是一群山民想讹钱的,他们打听到棺材里埋得是谁, 笃定了即使报官也没人管, 就结起火来趁机敲竹杠。我付了点钱, 把他们打发了。”她摇摇头,有些自嘲,“我从小到大,就没做过这种赔本的生意。给一块无主的地付钱,付完了,地还不是我的。不过,赔本也值了,起码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借着拜恩师的名义,光明正大到这两镜山上来祭拜我爹娘了。谁还会怀疑呢。”
樱柔忍不住笑她:“你呀,当真是算计到骨子里了。这样不会很累吗?每次都要打个弯儿才能办成自己的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天性狡诈呢。”
岑杙不以为然道:“哼,别人怎么想,我才不在乎呢!我早就看清楚了,这世道就算你行得正坐得端,一样得遭人诽谤。与其花费精力在清洁自己的羽毛上,不如拖泥带水地一块飞,和光同尘,岂不美乎?”
樱柔微笑着点点头,“嗯,倒是也有一番道理。”
她瞧了瞧天色,提醒道:“天不早了,现在下山,或许还能来得及回城。”
“我今天不回城了,要在山上住。”
樱柔疑惑。
“怎么,不欢迎啊?”
樱柔笑了,“自然不是。”
岑杙叹了口气,招供道:“好吧,我是怕我这一搅和,城里的水更浑了,我才懒得管呢!麻烦得很。”
樱柔恍悟:“原来你是跑这儿躲清静来了。”
“知我者,樱柔也。”
二人于是相携下山,说笑着往栖霞寺而去。
与岑杙所料一样,她替潘遂庸收尸的消息一传出去,雪片似的弹劾奏折就飞到了李靖梣的御案上。不仅仅是岑杙首当其冲受到了攻击,就连江逸亭、傅敏政二人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诋毁和质疑。
那宋致安拍着象牙板直喊:“都替人收尸了,竟然还不算同党,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吧!”奈何江逸亭坚持己见,始终毫不动摇。后来还是兰冽出面调停:“朝廷征伐北疆期间,岑杙是有征粮之功的,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受到惩罚。”这才算暂时平息了物议。
这日晚间,岑杙、樱柔、石艾、清松都在禅房里听玄喑大师讲禅。本来说好要一起沐浴佛光的,一炷香后只剩樱柔还在认真地看,其他三个人卧倒的卧倒,瞌睡的瞌睡。石艾还好些,起码身子还是直着的,只是头垂得像捣药。另外两个直接就趴下了,脑袋枕在蒲团上睡得别提有多香甜了。玄喑大师对他的徒孙是少见的宽容和蔼,不仅不怒,还要给盖被子,调睡姿,就算是平常人家的爷孙也未必有这样的待遇。
岑杙先醒了,擦擦嘴角的口水,伸了个懒腰,看到清松还撅着屁股睡,一巴掌拍在他那点了十二个戒疤的脑袋上,把他也弄醒,看得樱柔忍俊不禁。
从禅房拜别后,回寮房的路上,樱柔拿这件事取笑岑杙,“你呀,还和小时候一样,淘气、顽皮,听讲打瞌睡。”
岑杙又伸了个懒腰,笑道:“又不光我一人打瞌睡,石艾不也睡得挺香么。”
石艾乍被点到名,又不能否认事实,气得憋红了脸。樱柔“噗嗤”一声,笑道:“你为什么能一瞬间把所有人都惹生气呢?”
“我哪有……”
觑到她质疑的神情,“……好吧,是有一点,对不住啦,石艾姑娘。下次你打瞌睡,我就装看不见,再也不说一个字啦!”瞟着她揶揄的眼神,石艾更生气了。
今夜是十五,月亮照得山间庙宇瓦次分明,回去的路上连灯笼都不需要点。
三人走到一处石桌旁,忽然起了赏月的心思。便坐下来,樱柔问她:“这些日子我看见你的右手,似乎可以把握了,是恢复了吗?”
岑杙“嗯”了声,把右手举到脸前来,五指并拢了一下又张开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能行动自如了。那天在船上,那个曾经砍下我双手的人,把我扼在甲板上,一遍遍地挑衅我,激怒我,甚至在我面前扔了把刀子,因为他知道我拿不起来,更握不住。但是他没想到,我在快要窒息的关头,真的抓住了那把刀子,将它一点一点地捅进了他的肋骨。我觉得肯定是爹娘在天上保佑着我。”
樱柔听得胆战心惊,“他被你杀死了吗?”
岑杙摇了摇头,似乎不想承认,“他是被狗咬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