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化吉亲自迎接李平渚下囚车,笑脸赔罪道:“长公主,先前多有得罪。皇上对长公主仍然信任有加,着众将仍按长公主先前既定方针,围困北疆。京城方面长公主也勿须担心,涂远山久攻不下,士气蹉跎,已露败迹。加上各方勤王之师陆续到京,他撑不了多久了。”
长公主整个人是混沌的,许久才理清头绪。分析各种原委,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对处于权利巅峰的父女,竟已互相猜忌到如此程度。只有一方死了,另一方才会彻底放下戒心。当真教人齿冷。
但是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不约而同地做出了这个决定,这无疑是对玉瑞目前形式的最优解,接下来她唯有全力以赴。
清和二十八年的十一月十五,长公主命兰冽以堆土建炮楼的方式轰开了荡州城墙一角,士兵如潮般涌入,一天之内就拿下了荡州城。志大才疏的涂家三子涂云雷被当场生擒。随后被当众斩首祭旗,以告慰皇太女“在天之灵”。文嵩侯随即颁发安民告示,明令三军,对城中士族百姓秋毫无犯。并以箭雨方式,发向其余二城。
此举立即收到效果,十一月末,被断水断粮长达半年的淞阴城发生了内乱,有士兵打开了城门,迎接官兵入城。冯化吉率军攻入城中,将涂家四子涂云霁,叛将庞炳方包围在将军府。二者拒不投降,负隅顽抗,被射杀在乱军之中。冯化吉亲自枭首庞炳方,示于阵前,御林军声势大振。
腊月初十,四十万大军集结于平阳城下,向涂家最坚固的一座城池发起强攻。与此同时,京城方面亦传来消息,得知后方告急的涂远山,果于七天前放弃京师,往北疆驰援来了。长公主迅速调兵往浊河北岸拦截,全军以逸待劳,誓要将涂远山聚歼于浊河南岸。
清和二十八年腊月初八日,是夜,寒风刺骨,冷月如刀。涂远山率残部奔至浊河南岸,见浊河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几十条船只连成一座浮桥,在冰上缓缓漂浮。铁索与木头相撞,发出咚一下咚一下毫无规律的噪音。这是先锋营在浊河下游找到的唯一还能用的浮桥。
涂远山望了眼寂静反常的对岸,并未过桥,下令继续往西走。果然在他走后不久,对岸即升起星云密布的篝火,娄韧在浮桥边上叉腰道:“这涂远山果然老奸巨猾,不肯上当。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往哪里逃?”
涂远山沿着河往西行军半日,又来到一座浮桥边。见这浮桥上却悬了一条长长的绳子,上面挂了无数盏铃铛似的东西,随着风动发出“哗”一下,“哗”一下的唳响,直搅得人心乱如麻。
“哼!故弄玄虚!”涂远山一怒之下砍断了绳索,顿时这过河的长绳犹如一条巨大的长鞭投向水面,biang得一声万籁俱静。
倒也不算一点声音没有,身边的费从易听到那绳子如水蛇一般嗖嗖嗖地往对岸窜去,速度之快超出了平常。他正狐疑,那绳子流窜的速度忽然戛然而止,连同铃铛摩擦冰面发出的玲玲玲玲怪笑,也一并万马齐喑。仓促呈现的空白比方才的喧唳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费从易意识到不妙,果然,顷刻之后,对岸猛然响起一道极具穿透力的钟声。透过黎明与晦暗的交界,直达人的内心深处,如巨石坠江,一发不可收拾。
涂远山座下的马匹受惊,扬蹄而起,竟把他摔下马来。
费从易连忙下来扶他。原来那绳子的一端拴了一口黄吕大钟,对方似乎预料到涂远山会砍断绳索,所以故意借他之手,敲响了那口钟。
费从易劝道:“义父,依我看,我们不如暂时退回狼山,稍作休整,再谋后路。”
熟料涂远山推开他,继续翻回马背,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岂能自甘做顾人屠之流,沦为草寇笑柄。何况这些兵都是跟着我浴血沙场二十年,精挑细选的好汉,不把他们带回去我心难安。”
“可是义父的伤……孩儿实在担心啊。”
“别说话,听声音,对岸在唱什么?”涂远山突然凝神看着水面。
只听一阵低沉而又忧郁的歌声和着瑟瑟冷风从对岸飘了过来。
歌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夹杂着浓重的北方口音。
“没什么,是赶早的渔夫在唱歌。”费从易停了停,说。
“唱得是什么?”
“一首普通的渔夫号子,以前没听过的。”费从易故意这样说道。
然而此刻,那合声忽然被一道低沉儒雅的男声代替,和着幽深悲切的旧埙,那歌声越发明晰哀婉,仿佛玉钟在人间的响萃,直白且穿透人心。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涂远山咬着后槽牙,大叫一声“兰冽!”突然口吐一抔鲜血,再次从马上摔将下来。
“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