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南岸, 岑杙听着那撼天动地的黄钟之声,和着南岸渔民幽幽地悲鸣。像一个彷徨在歧路的小孩子,终于在迷失的前一刻, 看到了通往家门口的那条路。
眼皮从未这样重过, 是父亲清白的眼泪和母亲反抗的泪水, 在这一刻交汇,重重地砸在地上,将这黑白颠倒的尘世, 混沌不明的人间,重新惊醒过来。
为了这一刻, 他们足足等了二十年。
二十年的孤独,二十年的忍耐,二十年的束缚,二十年的心酸, 在这一晚, 终于终于可以画上句点。可她还是那么孤独, 那么悲切,从无到有,又从有还无,只有在这一刹那, 她才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 内心深处最想要的是什么?
铜锣疑惑地看着她由悲到笑, 由笑到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阿狼被钟声吓得嗷嗷直哭, 伸起两只前爪就往她身上跳。铜锣只好弯腰把它抱起来, 但阿狼庞大的身躯对她来说显然是个负担, 才抱了一会儿, 手臂就撑不住,不得不放下来。反复几次后,腰也酸了。再看那人,竟然没了影踪。
歌声响了一夜,如前人的阴魂消散不去。黎明前涂远山醒来,失神地坐在江边。反复问自己,他的每一个将士都能以一敌百,为什么还会输得一败涂地?
耳边隐约传来谁的哭声,“二公子说,蒙古人不会来了。让我们早谋后路。我等固城半年,还是被攻破了。他们就像一群疯子,冲进城来烧杀抢掠。招安令根本就是假的。城破之时,我等换了百姓衣裳,护送云舒小姐和海霖、海雳两位小公子潜逃出城,在海上登船,漂泊了十余日,不敢近岸。云舒小姐说,如果我们能找到侯爷,就在浊河海口停靠一日,希望侯爷能够登船,到海外暂避,以图东山再起。”
“二公子呢?”
“二公子还在坚守城池,但朝廷四十万大军已向平阳城扑来,城内粮草、水源已断。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上马!”涂远山突然喝令道:“只要我涂家但有一息尚存,誓要与敌决一死战。”
“只怕现在回援已经来不及了!”费从易用铁手勾住他的马缰道:“义父,请您速速东行,往入河口登船,现在为时还不算晚。”
涂远山闻言,一鞭子抽他颈上,登时一条火辣辣的血痕扎根皮肉,“休要再提登船之事,否则本侯定斩不饶!”
“父亲!”正在此时,一道疾呼传入涂远山耳朵,他怔了一怔,抬头望去。只见涂家四子涂云霁穿了一身粗布衣衫,滚下马来。扑跪在涂远山脚下。
“你,你不是死了吗?”
“父亲,我没有死,是堂兄云震扮作我的模样,把我从乱军之中救了出来!”
涂远山“啪”得一声甩了他一个耳光,“你还有脸哭!我就知道你平日舞文弄墨,守不好城池,特地派了云震和庞炳方助你!可你呢!还是把淞阴城给我丢了!你怎么有脸活着来见我!”
涂云霁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父亲,您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朝廷这是在拿整个玉瑞跟北疆拼,北疆焉有胜算?”
“你个混账东西!”涂远山恨不得一脚把他踩死,“整个玉瑞最强的男儿都在我北疆!我北疆兵将个个以一敌百,我涂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孬种!”
涂云霁忽然爬起来道:“即便北疆兵马以一敌百又怎么样?这世道终究是凡人的世道!您敌得过一百,能敌得过一千,敌得过一万吗?论谋略,父亲在玉瑞的确无人能及,论才干,内阁里的那些人也没人及得上父亲,论胆识,天下人在父亲面前皆为鼠辈。但是人心呢,父亲,您现在和朝廷比就是孤家寡人!!!”
涂远山大怒,揪住他的衣襟:“你懂什么是人心?你口中的人心,老子早在二十年前就失去了。但又怎样?老子照样威风二十年,要不是你老子决议要与朝廷一决雌雄,涂家还能逞威二十年!人心,人心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读几本书就能看透什么是人心了吗?狗屁!人心不过就是自私自利、欺软怕硬!这世道只有胜者为王,强者为尊,弱者什么都不是!你看看岑家的下场,他们倒是赚足了人心,但现在只能去阴间做阎王!”
涂云霁被重重丢了出去,仰在地上哑声痛哭。
“来啊,给这个孬种一把刀,给我拖到前头去当排头兵,不死不准回来见我!”
“父亲!父亲!”
费从易触了下颈后的血痕,被疼得“咝”了口气,脑袋反射性地一歪,就看见一个肩宽体阔、身材魁梧的汉子,将泥地里还在挣扎乱吼乱叫的涂云霁扶了起来,架着他默默退了下去。
他一愣,此人面生的很,之前在军中从未见过,打听之下才知道是涂云霁身边的常随,此番是跟他一起来的。
费从易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待要跟去探探情况,而此时,后方探子来报:“侯爷,朝廷军从后追来了,距此大约只有二十里!”
“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