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饮溪走进来, 彼此视线对上。
久别重逢, 没有寒暄问候,只是相视一笑。
鹿饮溪笑意盈盈, 简清略微仰起头,安静地打量她,目光柔和, 眼里漾着光。
她把其中一杯柠檬汁放到桌上,说:不用管我,你忙你的。
接着绕到屏风后,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半靠在那张小床上阅读。
其实心中有些躁动,看不进去书,时不时望向屏风前面的那道身影。
简清吸了一口柠檬汁。
有些甜。
她建议道:糖可以少放些。
她口味淡。
哼。鹿饮溪轻哼了一声,头也不抬,小声凶她说,和往常一样量。少挑剔,有的喝就不错了。
不夸一夸她,还敢挑剔太甜,哪有这样的道理?
建议被她凶了回来,简清淡淡哦了一声,咬了咬吸管,继续安静地修改论文。
过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耳朵,冒出一声:可能心里甜吧。
鹿饮溪好不容易集中精神,能看进几个字了,听到简清这句话,她轻轻咬了一下唇,想要克制笑意,但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一句话,哄得她在心里开了花。
褚宴是派出去的第二批医疗队成员,简清出发后的第三天,他也出发去了灾区。
兰舟协同工作室和粉丝后援会的人,亲自往灾区运送了大批医疗物资和生活物资。
他们两人在灾区相遇、共患难后,感情更进一步。
兰舟回到江州市后,邀请鹿饮溪参加赈灾义演,表演合唱。
灾后第一时间最紧缺的是物资,她送去了物资,开始筹办捐款事宜。
义演所获得的捐款都会汇到灾区。
鹿饮溪欣然同意,每日都会外出排练,晚上,还会强迫简清听她唱歌。
从灾区救援回来的人,生活都在回到正轨,但举国上下还在哀悼这场大灾难,灾区的抢修工作也还在继续。
灾难面前,没有神迹,只有挡在前面的血肉之躯。
每日依旧会有直升机盘旋在附一的楼顶,转运病人到这里,骨科、儿科人满为患。
肿瘤科也接收了几个灾区医院转过来的肿瘤患者。
地震发生时,他们被医院疏散到楼下,幸运地活了下来,但家人在这场灾难中丧生,个人无力支付治疗费,医院批准免去他们的治理费用,并报备医保部门。
春去夏来,天气渐热。
到了六月底,科里护士去仓库领了新的短袖白大褂回来,几乎所有人都换上了短袖。
您这个不一定是进展,因为检验的那些数值啊、肿瘤标志物啊相比原来下降了不少,你的体能也还好,体重没下降,没发现其他新的转移灶。简清指着电脑上的影像检查结果,和参与临床试验的陈叔谈话,我们使用了免疫药物后,会有3%~8%的概率出现一种假性进展,就是我们这个片子上看,病灶比原来增大了一点,但其实不是进展,这些变大的部分,可能是被免疫药物激活的免疫细胞进入到这里了,是一种炎症肿胀,之后会消下去。
陈叔是过年那会儿,鹿饮溪筛选出来的病人,简清对他的印象深刻些。
每次返院化疗,他和他的妻子都会从老家带一些特产送她,有时是风干的腊牛肉,有时是一箱的柿饼,有时是一罐的干辣椒。
千里迢迢带来的土特产,不算昂贵的礼物,算是一份珍贵的心意,简清一般会收下,但只把干辣椒带回家,腊牛肉和柿饼带一部分回家投喂鹿饮溪,剩余的放在科室,大家一块吃。
临床试验的患者检查和用药都是免费的,但一些十几二十元的挂号费、床位费不报销,每次他带腊牛肉来,简清会往他的就诊卡里充个一百五十元,算是变相和他购买。
这次返院评估、用药,CT显示肺部有个病灶增大,简清综合判断下来,觉得是免疫治疗后的假性进展,而非真实进展。
朴实的乡下人,有些听不懂医学相关术语,眼中还是一片茫然,不过还是说:大夫,你说可以继续用,那就继续用,反正都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死马当活马医,是多数参与临床试验的受试者的心里话。
若不是无药可医、无钱可治,谁也不愿把自己当个试验品。
简清问:那上次用完药后,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试验过程中,病人每次返院,都要记录发生的一些不良反应事件,如腹泻、皮疹、发热这些不良事件,就是未来药品说明书上的【用药不良反应】注意事项。
陈叔说:上个星期皮肤起了一些疹子,我自己抹了点药,消下去了。
皮疹也是免疫治疗过程中的常见不良反应之一。
简清事无巨细问:用了什么药?用了多少天?一天几次?
这些都要记录在研究病历中。
结束问诊后,魏明明跑过来,弯腰凑到她耳边说:从灾区那边转过来一个监狱的结肠癌病人,听说地震后没偷跑,还帮忙挖人救了很多监狱的警察,那边的狱警送到我们的胃肠外科,本来想动手术的,打开肚子发现动不了,全身转移了,IVB期,只能转到我们科来,胡副让你负责收治。
灾后,灾区原本的监狱也被破坏殆尽,有些幸存的犯人在秩序未稳时,或嚷嚷着要回家救人,或一门心思趁乱逃跑,也有些良心未泯的,一个没跑,还留下来参与挖掘救援工作。
秩序恢复后,他们被转移到周边各市的监狱。
监狱里的犯人生病,一般在监狱医院就诊,但一般只看小病,重疾或急性突发病,会安排到外面的社会医院来,如果是癌症这类疾病,甚至可以申请保外就医。
医院的医护向来是不太待见这类病人的,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简清冷着脸去看病人,路上问魏明明:犯的什么事?
魏明明撇嘴说:听陪同就医的警察说,是个拐子,以前参与拐卖过小孩,但这次在地震中表现很好,救了很多狱警,狱警那边想给他保外就医的,但他老婆早就死了,家里没人来领走他,可能还是要监狱出钱给他看。唉,监狱的钱还不是我们纳税人的钱?虽然我现在还不需要纳税
简清听了,眼中难得地流露了一丝厌恶的情绪。
她此生最厌恶人贩子。
她的妹妹阮溪,就是被人贩子丢到河里淹死的。
要不是那些人贩子被警察抓进了监狱,她说什么也要弄死他们。
医院给这个转来的犯罪病人准备了一间单独的病房,门口有两个狱警守着,走进门,床边也有两个狱警看着,室内还装有摄像头。
病人躺在床上,瘦骨嶙峋,戴着手铐,看着走来的白衣医生。
简清打量他的面容,怔了一秒,然后不动声色,接过张跃递来的病历,逐一查看资料。
病人姓兰,名斌,几个月前发现腹痛、腹泻、便血,未引起注意,短时间内体重无原因迅速下降,半个月前,因剧烈腹痛就诊D市司法警察医院,入院行肠镜检查发现乙状结肠肿物,病理示腺癌。
之后便转到江州市附一的胃肠外科。
简清仔细看完胃肠外写的转科记录,一改冷淡的姿态,口罩之下,唇边带了一丝平静而诡异的微笑:你好,我是负责你治疗的医生简清,你的管床医生是张跃张医生、魏明明魏医生
结束了一天的排练,兰舟开车送鹿饮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