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勒西似是接受了纪琛的说法,松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纪琛滴了血,与穆勒西一同饮下混着双方血液的殷红酒水,辣得满脸通红,强忍着没有呛咳出来。
哐当一声,穆勒西摔了酒盏,举臂大呼了一声什么,北燕使团亦是跟着高呼起来,震耳欲聋。
“他们在高呼‘北燕万岁’。”一旁,祁炎低沉醇厚的声音传来。
纪初桃险些以为是“摔杯为号,三百刀斧手冲进来厮杀”的戏码,听到祁炎转译,这才放下心来,朝着同样不明所以的纪琛使了个眼色。
纪琛呆了一瞬方反应过来,亦是振臂道:“大殷万岁!”
这堂兄平日毫不起眼,每到这种关键时刻便冲上一股莫名的胜负欲,声音定要盖过对方。大殷不服输,北燕亦是卯足了劲儿,纪初桃耳朵都快被震破了,出营帐时脑袋里仍是嗡嗡嗡的回响,如若余音绕梁,头重脚轻。
“不舒服?”祁炎一身战甲伫立在侧,背映关山万里,英俊非常。
纪初桃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轻松道:“没有,只是方才有些紧张。好在总算完成使命啦!”
想了想,她趁着使团不注意,眨着眼低声问:“方才穆勒西刁难时,你朝前走了一步,是想替本宫歃血么?”
战袍飘动,祁炎唇角一扬,疏狂道:“不用那般复杂。此乃臣之营地,臣只需向前拔剑一寸,自能威慑穆勒西收手。”
不过有纪琛出面解围,结果也是一样的。
正说着,便见孟荪撩帐而来,凝重禀告:“殿下,安溪郡王的手流血不止。”
“怎么回事?”
纪初桃顾不得与祁炎独处,回到己方的营帐中,果见纪琛捏着手掌,包扎的纱布已被浸红了,一群人围着他。
见惊动了纪初桃,纪琛甚是歉疚,不好意思道:“方才歃血,刀划得有些深。”
难怪出营帐前他一直将手藏在袖子里,想来是不想让大家看到他翻卷的伤口……
纪初桃心惊肉跳,既心疼又好笑:“郡王怎的这般实诚?旁人是歃血,你这是断腕……速请军医来!”
孟荪道:“王爷只是不愿北燕轻视大殷,何况第一次,难免失了轻重。”
祁炎皱眉,走到纪琛面前时已利落地撕了绷带,一手紧按纪琛腕上血脉止血,垂眸指挥乱成一锅粥的文人:“止血散,金疮药。”
随从们依言照做。撒好药粉,祁炎熟稔迅速地缠好绷带,打了军中惯用的止血结,起身道:“痊愈前不要沾水。”
血果然不再汹涌渗出。
纪琛道了声好,感激道:“多谢祁将军。”
祁炎面容冷峻,只有在走向纪初桃时才有了一丝缓和,用两人间才能听到的语气低声道:“死不了,莫担心。”
他从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纪初桃知道他是怕自己着急,所以才勉强关心一下纪琛。
纪初桃抿唇一笑,眸中湫水潋滟。
若非帐中人多,还有正事要办,她真想抱一抱祁炎冷硬的铠甲,去感受他胸腔中那柔软炙热的心肠。
当日午后,雁门关下,朔风凛冽,旌节仿佛冻僵似的发出沉重的呜咽声。
纪初桃坐在马车中,看着祁炎亲自率军将李烈送到北燕人的手中,再护送纪琛从北燕使团中接回明珠郡主的车马。
李烈与明珠郡主的垂纱马车错身而过时,双方皆停下脚步。
一袭钴蓝束袖、暗红长裙的明珠郡主下车,李烈拥抱了她,以兄长的姿态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后退一步,目送表妹重新上车,代替他前往陌生的大殷国土。
雄浑的号角吹响,北燕使团及将士以手按胸单膝跪下,既是迎接他们的皇子归来,亦是送别他们和亲的郡主。
上元节乃是中原的大节,即便远在边塞也不能草率度过。何况盟约签订,两国绵延了几代人的战火停歇,更要好好庆祝一番。
夜里营帐中大宴,大殷使团为东道主,邀请北燕使臣一同夜宴庆贺。
篝火通明,酒肉飘香,毕竟是在祁炎的地盘,席上倒也宾主尽欢。
北燕人血脉杂糅,受西域胡人的影响,能歌善舞。宴饮中途,穆勒西放下酒盏起身,朝纪初桃伸手道:“如今两国邦交,永修旧好。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代表北燕邀请大殷的长公主共舞一曲?”
纪初桃不会跳舞。
在大殷,帝姬是高贵优雅的象征,不会同北燕那般无论男女地位,兴致一来便可围着篝火起舞。
一旁的副使孟荪拱手道:“丞相想共舞,大殷使团中有最好的舞姬……”
“在下就要三公主殿下,只有这样美丽的少女,才配得上今夜的月色。”穆勒西望着纪初桃,琥珀金的深邃眼睛中蕴着捉摸不透的笑意,倾身逼近道,“就当是留份临别赠礼,可以么?”
纪初桃娴静端坐,刚想回绝一句“不可以”,便见一柄长剑横来。
继而阴影笼罩,祁炎橫剑挡在了纪初桃面前,故意朝穆勒西朗声道:“丞相若有雅兴,不若与我舞剑一曲?”
那剑刃已然出鞘,一片霜色。北燕使团见情势不对,都停下酒杯,直起身来。
穆勒举手示意自己人莫要轻举妄动,而后抬手将祁炎的剑刃挡开些,后退一步惋惜道:“将军愿舞剑助兴,在下本不该拒绝。只是盟约刚立,大喜之时,实在不该见兵刃之光,下次有机会,在下再向将军讨教。”
说罢,穆勒西看了纪初桃一眼,方恋恋不舍地回到席中。
纪初桃还不解气,吩咐营帐中奏乐的琵琶女道:“来一曲《将军破阵曲》,为北燕使臣饯行。”
这是在嘲讽他们是被“破阵”的那个呢!
北燕使臣汉话不精,或许听不出纪初桃的暗讽之意,但穆勒西却是懂的。只见他把玩着酒盏,面色有一瞬的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