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早就想问了,本土的妖精就算了,外来生物入侵也能接受,但外国鬼什么的,就很无法理解,或者死神还能跨界收人?
朱明镜沉吟片刻才想到这个该怎么解释。
“这算是一个体系体制筛选的问题,种族、血脉、信仰、死亡地,多番考量下的选择,神话体系还有信徒准则,《条例》中也有叶落归根与择善从之的说法,不过这种生物入侵背离土地滋养,一般开不了灵智,死人的事大多人间自己就处理的很好。”
也就是说,真有外国友人不幸遇难,人间已经办好的转接手续,冥府不必横插一杠。
陆渊源问的许多都是无关紧要的,朱明镜答的也大多简练,一问一答之际他们已经走到了东区更靠近外围的一层。
时值夏秋,冥府虽没有四季变幻,但在人的穿着依然遵循人间节令。
亭台楼阁,水墨画舫,古城余韵,偶有着现代服装的人飘在街上。
这也没办法,做鬼就是跟人不一样啊,用不着那些个虚头巴脑的代步工具,东区就这么大,冥鬼活动的范围这就这点,双手往袖窿一插,眯着眼睛想去哪都行。
似模似样的茶楼里惊堂木作响,看客连连叫好,年轻的姑娘小伙看开的看不开的,要么在冥河畔顿悟,要么融入到外围。
消遣娱乐与凡间相似,更有那些个生前梦想御剑飞行的少年,抱胸立于空中,反正也摔不死……
时不时还能看见慕名而来的妖物,冥鬼还在东区建了座人类科技博物馆,到底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死鬼了,总不至于骂两句要拿□□大炮对轰。
好在东区不算很小,也是妖精们愿意分给冥鬼的领地。
每日里聚集最多人的地方就是茶楼,那说书的多有着百年资历,随便说上几句,都是至理名言,故而茶楼来来往往最具流动性。
说书的赶明儿不定就超脱了,听书的打今儿起说不准就顿悟了。
还有各种奇葩的。
陆渊源刚就看见了一个。
白朗飞快地跑到眼前这茶楼里,拎起一个人就要把人往外拽,粗暴难言。
屋里认真听书的人频频回看,眼露惊羡,却听白朗气急败坏道:“你这人怎么回事?送你去轮回,转生!天大的好事怎么就不乐意?有病吧!”
那人白色体恤,深灰色大裤衩,脚上一双低碳随处可见的男士蓝拖鞋,看着还没陆渊源年纪大,死死扒拉着门框不肯松手。
“我不愿意去,你管我!冥府不就是死后歇脚的地儿吗?我想歇着你还非得拽我去受苦,你当我不知道,你……你没安好心!”
朱明镜看好戏似的看着这一朵活生生的奇葩,他想知道白朗要怎么做。
陆渊源如何不懂他身边人的恶趣味,但他更怕暴躁少年狼大王一掌把人拍晕,强买强卖。
正如他所想,白朗确实想将他捆起来带过去,但他一忍再忍,最后还是梗着脖子僵硬笑道:“轮回转生怎么会是受苦,这儿的上万人都巴不得去,你怎么就不愿意?”
“嗐,我还不懂么,你这妖净会骗人,我敢打赌,我一定不是第一回做人了,你也不一定是第一回做妖!”
白朗一时语塞,这……他还真给不出确切答案。
那人甩开白朗,提了提耷拉的裤子,长叹一声道:“真没什么好的,虽然也确实没什么不好。”
又是一阵长吁短叹,他才道:“就拿我自己来说,家中行二,上有兄,下有妹,家庭和乐,够幸运了。我家有钱,幸福美满,皮囊也不错,活着没意思,吃吃睡睡开心开心,花花世界没那么精彩,但我实在没有要死觉悟啊。大概是人贱天收,我就来你们这儿了。”
“一开始也是有些好奇迷茫和一丝丝的悲伤,但了解之后就没所谓了。我啊,立志要在冥府做一只安心快乐逍遥永存的鬼。这时候你拉我轮回,还告诉我下辈子还做人,你这不就是坑我吗?”
白朗差点要被他说服了,他说的挺有道理的。以他狼妖的身份看,人可不就是这样,穿衣服吃饭睡觉玩耍,上学挣钱害妖□□。
觉察到自己动摇的白朗忙摇摇头,“不对,你曾经是人,为什么不愿意做人?”
陆渊源觉得他还是太单纯,几句话就晕了,不动声色上前,朱明镜没有拦他。
却听那人继而说道:“不是不愿意做人,是不愿意轮回。”
白朗冷漠逼视,“你未作恶,来生定然是好人家。”
那人呵呵笑,“你觉得我这辈子的人家不好吗?”
利诱不行就只有威逼了,陆渊源问他,“你刚来没多久吧?应该还未见到徘徊不去的亲人,那种大型认亲场面,有的寥寥无几,有的太爷爷的爷爷追着让你喊祖宗。”
“哝,茶楼里那位说书先生,前排坐着的徒孙都不知传了几代了。”
那人狐疑看他,“骗我呢吧?还能这样?”
由陆渊源这个无名小卒说出来没什么可信度,但抱臂坐上观一看就是气度不凡的大人物朱明镜说来就很管用。
白狼惊讶看着突然插话的两人,隔着五步的距离行礼,却见冥主大人并未看他,只对那不知好歹的人说道:
“皮囊血肉还亲终,按理说到了这儿都是没什么关系的人了,但肉身消亡后记忆和经历会留在灵魂上,你喊了半辈子爹娘的人到了这儿就是与你毫不相干,却带着身为你双亲时记忆的灵魂,你会怎么称呼他们呢?”
那人想想自己被人花白胡须的老头子追着喊老祖宗的情景,打了一寒颤,这……确实很有威慑。
“转生之事在簿子上写好,你不去自有别的补上,南区的物妖不少想体验悲欢,最不济还有凡间死去未开灵智的猫猫狗狗、花花草草。”
“你要是真想留下也无人阻拦,不差你这一个。”
那人挠挠头,似有犹豫,最后却问:“从前有我这样一心愿意留下的人吗?”
朱明镜挑眉斜睨他,施施然放下端着的架子,委顿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