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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1 / 2)

雾气消散,远处的裕德殿在缕缕曦光中渐渐清晰起来。瑰丽,却带着衰败之气。

这一瞬间的感觉直击心房,我低头立在燕小司的身后,等着回王召见。

晨雾笼罩的裕德殿中传来贵妃的款款细语,她的声色像极了镜泊湖升腾起的一片彩色霓霞,一阵轻风拂过,她鼻腔中带着些许的困意散去了,在回王略显宏亮的回音下彰显清骊而愈发娇嗔:“恭喜王上得到至宝。”

回王手上用力,承载宝物的七彩琉璃盒碎成一片片,点点破碎的琉璃折射出殿前一个俊逸的人影。那人影清俊雅正,面容朦胧,依稀能看见他同回王简短地说了几句。

“君王办事有功,孤要昭告天下!”王上情不自禁的声音由远到近,那是得到长生药后流露出的狂喜。

我慌忙掩盖住因不敢置信而颤抖的手,跟着燕小司说起恭维话:“王上乃九五帝尊,蒙受紫极星照耀,自然寿享天地,永驻帝业。”

君王爷仍站在裕德殿前,没有跟上回王的脚步,远远地施礼告退,就算是谦谦有礼的举止,也会教人觉得,这个男子随时有种高贵雅正的气场。

听闻这位君王爷是君家远房表亲,这几年为了收复东夷侵占的土地,是何等善战而骁勇,怎么如今远远地露一面,竟显得文质而秀逸。

我想起在东夷城附近的村庄碰到他搜刮处子,那略带鼻腔的声线中透着股凌厉与警醒——“海兽要杀,人也要抓,滕少将请自便。你这边放人,我那边抓人,总要凑齐人数喂饱海兽,才免得更多人生灵涂炭。”

从那时起,他便变了我心中的“不可小觑”。直到今晨他把长生药呈给王上,我才真正意识到傩教想捧上云尖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他……

回王拿着长生药喜笑颜开,还是那种能真正深达眼底的笑意。他一改缓慢犹疑的步伐,毫不迟疑向着东方走去,渐渐消失在旭日初升之处。

想来回王觉得多年的心结得偿所愿,急着和普天同庆。只有我清晰的知道,所有的药丸在撤离龙山之前,都被扔进岩浆销毁了。而知道长生药配方的左殿和天罗王,也永远的闭上了嘴。

所以,哪里来的长生药?君王爷亲手从岩浆缝里掏出的?

这一切显得太过顺利。顺利的有些荒诞、滑稽。

没过多会儿,回王大笔一挥,长生药的喜闻随之昭告天下。

君王爷因勇探宝物有功,备受王上信赖,成为半路杀出的黑马。

四王爷还没来得及高兴滕家的主动亲近,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示弄得四肢百骸发麻。

回王虽然得到长生药,但并未急着服用,他将长生药放在随时能望见的位置,每天像观赏娇嫩的鲜花般观赏它,我不止一次在莲妃跟前吐槽,老狐狸也不怕遭贼人惦记。

后来转念一想,莫不是就怕贼人不惦记?

也许长生药是真是假,对王上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他所追寻的,只不过是一个遥寄多年的结果:王权凌驾于一切生命之上。

思及此,我在六月的夏至打了个冷颤,莲妃投来担忧的目光。

龙山的事渐渐告一段落,傩教和君王爷暂时没有动静,十一王爷在牢狱中养伤,四王爷和朝中大臣走动频繁,回王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继续歌舞升平。这出君贤子孝臣勤勉的戏码看久了,倒觉得有点入木三分的真。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踏平滕王府门槛的闲人终究是少了。

滕摇入住四王府之后,拥立四王爷的呼声水涨船高,自然不会有人明着较劲。

只是如虎添翼的四王爷,姿态似乎愈发昂扬,走路也带上那么几分虎虎生威。

夏天转瞬即逝,八月份的天气褪去闷热步入澄清,这一整个夏天我都没能和白端说上几句话。他好像很忙,湛蓝色衣袍换成黑袍深邃,头发用白玉冠高高束起,少了慵懒,多了些沉敛。

我和燕小司换班的时候,离远看白端下了早朝,他似乎察觉到我投射来的目光,止住匆匆来去的脚步,朝我莞尔一笑:“早啊。”

我回以淡笑:“早,公子。”

就这样数次匆匆问好,他随后远离的脚步声都会在我的心湖上投出一片涟漪,我似乎忘记想跟他说什么了,也许说什么并不重要,能见上一面就好。

幸好这期间,我在禁军混的如鱼得水,也多亏了陈二狗到处引荐。

这小子带我见了各宫各院的地头蛇,逼我掏出积攒几年的小金库,我虽然肉痛,骂他胳膊肘不知往哪拐的,但两个多月混下来,收获还是颇丰的,知道了很多秘而不宣的事。

就比如,四王爷的生母并不是贵妃,而是数年前被灭族的林家。和叶家的遭遇相似,都是被回王抽冷子强按下的罪名。

还有人说,九王爷虽深得王上宠爱,但注定与储君之位无缘。只因引流把舵的主棋者肩负大势的使命,知天命而择良主,断不能摒弃天意成为国君。

即便他天赋异禀又如何,王上宠爱又能怎样,自打白端以命换命替月瑶背上“主棋者”的身份,他便成为回王心中最深的痛和最大的遗憾了……

只是依回王当下的行事做派,怕是要有意立白端为摄政王。

龙山行宫遭到破坏,一时间无法修复,为了不影响九月祭祖的事宜,白端这些天忙碌的,正是将祭祖改放在王都。

近来我头疼的厉害,像千万条小蛇钻进脑袋,还差点打翻御厨送来的补药。陈二狗喝酒回来,撞见我抱着脑袋蹲在墙角的可怜样,惊诧道:“老大,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只好咧出讨好的笑:“兄弟,晚上掷骰子没钱了,借点钱呗。”

“没门。”顿也不顿的关门声。

等他走后,我给自己把了脉,心下一沉,觉得要加快计划了。

我继续带些零食夜探王宫,影卫见我逛后宫跟逛自己家似的,终于出手拦截。我也不缠斗,敌打我退,敌退我进,左丢一个饼,右扔一个馍,等我把热乎乎的豆腐脑灌他后背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砸破我的脑袋:“丫头,人得识时务,你懂不懂?”

夜探的结果是我捂着破了皮的脑袋在莲妃处哼唧:“我怎么不识时务了,哎呀疼死我了。”

“你这么执着地要找那个女子。”莲妃没好气地道:“是不是上辈子负了人家。”

我笑嘻嘻的点头:“指不定我前世就是陈世美。”

莲妃早就习惯我没正经,剜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说什么胡话。”

“爱妃啊,如果叫你死上一回,你敢不敢?”我问。

她疑惑的抬头:“你又有什么点子?”

我俯身靠近,小声咬了会儿耳朵,离开时,回王的车辇刚到。

过了几天,梅雨季如约降临。

校场上,望着头顶攒集的浓云,空中飘散着即将洗净纤尘的土味。随着天气阴沉下来的,还有回王的脸色。

方才回王在大殿发了好大一通火,近前的宫女叫我过去,我整理了衣服,让操练的护卫们不要偷懒,便请宫女前面带路。

离滕摇住进四王府已有三个月,四王爷终于按捺不住,跑来求回王赐婚了。

我心知四王爷操之过急,回王难免大动肝火,这不斥责完自己的儿子,又把我给提溜过去了嘛。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撞见数名老臣跪请王命的场面:“还请王上早立储君,早续王朝命脉!”

我笑,什么命不命脉的,这天下离了姓回的,还有千家姓万家姓呢。始皇帝要的千秋万业,也不过只传承了三代,换谁当国君,都不会埋没大势的长河。

故而逼君就逼君呗,说什么漂亮话。

年老的王上坐在龙椅上拼命咳嗽,一旁的宫女赶紧递上手帕,王上将半张脸埋进手帕里狠狠地喘息着,再抬头眸光越过颤巍巍的老臣落在我身上:“好啊,好得很啊。”

“微臣不敢。”老臣们闻言腿肚子都在打弯,花白的胡须随着嘴角向下,露出一副副苦瓜脸。

我知道回王看得是我,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想拿滕摇掣肘制衡各方势力的同时,就应该能算得出会有何等的风险。

只是他料定滕家不敢掺和进争储的风波中,却没想到我会这么的孤注一掷。

“还请王上保重龙体。”我在一帮老臣中屈膝跪下,顶着山雨欲倾风雪满城的目光,老狐狸拿起案牍上的玉碟,不由分说地劈头砸来。察觉到风声,我本能地要闪躲,即刻被回王冷戾的眼神给制住,任由它砸破额头,鲜血沾满鬓角。

老臣见我被砸得头破血流,瞬息成了血人,倏然噤若寒蝉。

回王又是一番咳嗽,面颊因用力而憋得通红,声音断断续续的:“孤还没死呢。长生药能保孤活过千秋万岁,你们却搁这嚷嚷着早立储君,安的什么心。”

“微臣不敢。”老臣们纷纷跪着叩首。

“儿臣不敢。”四王爷收敛胜券在握的气势,唯唯诺诺道。

“你们不敢?臣不像臣,子不像子,当孤要死了吗!”

“王上”“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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