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艺术家看到的, 从来都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一旦他看透了, 他就不再是艺术家。——奥斯卡·王尔德
面对克里斯汀泪水盈盈的眼睛, 王尔德脑中一片空白。
当他和魅影意识到自己回到了过去时,他们正好都在一个转折的时间点:魅影已经和卡特夫人相认,马上就要离开歌剧院;而王尔德毕业在即, 离家求学再正常不过。这大大减少了他们和对方的熟人相处的时间,除了威廉·王尔德, 至今无人怀疑他们不是本人。
然而此时, 王尔德突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关键的人物。一个魅影并没有特别提起,却明显对他了如指掌的人物。他能应付卡特夫人, 但是只要开口唱上一句,就绝不可能瞒得了克里斯汀。偏偏这样的请求, 魅影一定不会拒绝。
“克里斯汀……”
“他在睡眠中对我歌唱, 他于梦境中到来,”见他踟蹰, 克里斯汀嘴角微沉, 随即向王尔德走了一步,开口唱了起来:“他的声音呼唤着我,低诉着我的名字——”
两人之间呼吸相闻, 王尔德不得不退了一步。她顺势前进了半步,已经回想过千百遍的歌声从胸腔中迸出:
“是我又在做梦了吗?因为我发现, 剧院幽灵正在那里, 在我的心中……”
那歌声如此情感充溢, 王尔德几乎沉溺进去。这明显是两人的对白, 而他只能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他为什么还不开口?这是属于他们的歌,在她向音乐天使祈求了许多年之后,那一晚,他终于从镜中走到她面前。他们凝望彼此,她握住了他伸出的手——手上的触感是真实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引领着她走过密道,登上小船,让她恍然梦中的歌者并非自己的幻觉……
克里斯汀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紧盯着他的眼睛里几乎带着哀求,继续歌唱的红唇控制不住地颤抖:“那些见过你真容的人,因为恐惧背转身去。我是你的面具,他们听到的是——”(1)
“克里斯汀。”王尔德低声说道:“歌剧院的幽灵已经不在了。”
她的歌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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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大人还在里面吗?”落地钟已经敲过十二点,门里却还没有动静。史哲姆再一次对侍立在两侧的男仆问道。
“是的。”其中一个悄声答道:“已经两个小时了,谁也没让进。”
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史哲姆端着红茶转身离开。‘从希瑟夫人到子爵夫人,大人的口味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呢,’他暗自想到。
王尔德陪着克里斯汀坐在大厅里,她眼睑低垂,不言不动,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一般。
克里斯汀感觉自己像是被长针钉住的蜻蜓,连抬一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了。真是荒唐,那个人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可是当他说‘不在了’的时候,她好像冷不丁地听闻了一个至亲的讣告,还没有完全理解,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悲痛淹没。他的这句话可以有多重涵义,但是她只感受到一种,就是它字面上的意思: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克里斯汀不记得伯爵阁下陪了自己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子爵府的。她只是觉得冷,在这个阳光灿烂的秋日,却像是七岁那年,摔倒在子爵府门的积雪中那么寒冷。
“克里斯汀,你是在哪里学会唱歌的?你简直棒极了!”从前和梅格的对话又响在耳边。
“梅格,我父亲死前,曾说过音乐天使会来照顾我,音乐天使真的出现了!是他教会了我。”
原来,音乐天使也会有离开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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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尔德匆匆向书房走去,刚下了一层楼梯,却看到卡特夫人正带着她的贴身女仆迎面走来。两人一照面,卡特夫人脸上就泛出淡淡的微笑来。
“里奥,夏尼子爵夫人已经回去了?”
“是的,母亲。”
卡特夫人看着王尔德有些失神的样子,用手中的象牙扇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来了,何必走的这么急?”她笑着对贴身女仆吩咐道:“凯瑟琳,下一次,记得提醒我留子爵夫人小住几天。我挺喜欢那孩子。”
王尔德只恨自己今天为什么要来见克里斯汀,忙说道:“母亲,不用了!”
“这算不上什么。做母亲的总希望孩子高兴。”卡特夫人仔细看了看儿子:“里奥,你是我的儿子。想要什么,没有得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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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莉丝汀浑浑噩噩地回到子爵府中,时间还早得很,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耀人的眼睛,她却觉得眼前发黑。
“夫人,今天早上主人请的家具商上门来了,说是要测量房间的尺寸,并且为旧家具估价。他们已经看过了客房和大厅,您不在,我们不敢让这些人进主人和您的房间。”
“带他们进去吧。”要是平日,克莉丝汀一定会见见这些工匠,尽量减少开支。然而此刻她已经没有心力再管这些了,反正这份账单管住了,下一张账单还是会来的。
“是,夫人。”女仆继续问到:“子爵的意思是老主人的书房和起居室也要换上新家具,但是这两间房间已经被锁了好几年了,连老夫人在上一代子爵去世后都没进去过,钥匙……”
克莉丝汀稍稍一愣,随即说道:“先让家具商测量二楼的房间吧,我去三楼看看。”
从一位丈夫的角度来说,夏尼子爵对自己的妻子称得上是全心信任,新婚的第三天,他就一身轻松地把整个子爵府的账册,资产和仆人全都交给克莉丝汀打理了。装钥匙的小木盒就放在主卧的梳妆台第二格抽屉里,许多老旧的黄铜钥匙挂在一串银制的长链子上,链子末尾还坠着一块有些裂纹的深棕色琥珀。
现在,这块琥珀在克莉丝汀的小指下方摇曳着,互相碰撞的铜钥匙发出暗而短促的轻响。她一连试了五把,终于感到手中的金属向右转动了一下,厚重的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一阵久置的陈旧气味扑鼻而来,室内的光线十分昏暗。克莉丝汀睁大眼睛站了片刻,才发现房间的两扇窗都垂挂着落地绿色天鹅绒的窗帘。她把帘子拉开一角,飞舞着尘粒的阳光立即在地面打下了一个三角形的印记。
她的目光从暗黄色的木地板一路前行,落到了一排书架上。书架表面蒙着棉布,转角处有一把大而朴素的摇椅。除了蒙了一层灰之外,和它十几年前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
“哈哈哈,爸爸,爸爸!”
“抓紧了宝贝儿,我们要骑马了!”
瘦小的女孩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抓住男子的脖子不敢放开,把他的衬衫领子拽成一团。
年轻的父亲对于缀着蕾丝的衬衫毫不顾惜,和女孩一起放声大笑,不时做出要从马背上颠下来的模样。
小女孩右脚上的牛皮软底鞋在惊叫时踢飞了,咕噜噜地滚了一圈,鞋帮上的细小珍珠闪过一道柔光,正停在克莉丝汀的脚下。